遠方的白色身影忽然消失,將繆利爾自回憶中驚醒。一時之間,他以為獨角獸也倒了下去,不知是來自現今還是過去的呼喊更加深他的夢魘,他拚命的盯著前方,臉色卻在瞬間蒼白。

與其說是獨角獸消失,不如說是四周環境隱沒牠的身影。所有的光線一到獨角獸的消失之處就全被吞噬,漆黑一片。相較於繆利爾的所站處,彷彿有一條明確的界線清楚的區分出兩邊。抱著不祥的預感,他極力克制自己不讓那地名浮上腦海,緩慢的、猶疑的抬頭望向天空,臉上的蒼白頓時擴散到全身,更抽去周遭的溫暖,他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白月缺了一角!

這段時間繆利爾都沉浸在過去,無暇顧及他事,甚至沒有正在奔跑的感覺。雖然他還是白天休息,晚上追著獨角獸,但是已成為一種本能;他總是在無意間進入由意識建造出的過往世界,而且只在重複的幾個片段來回。感覺上,他又重新過了那些日子好幾次,反而沒有活著今日的真實感。不知不覺中,三個月已過去,而他竟然完全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

更糟糕的是,繆利爾知道對面的那片黑暗是什麼。在他看向白月時,那名字便趁機掙脫鎖鏈,跳出體外,向他耀武揚威。

律深之淵,亡者之地,無法地帶的終點!

若是以遭到「破壞」來形容無法地帶,則「腐爛」便是律深之淵的最佳形容詞。同屬蘇喀魯森帝國的領地,同樣在七百年前開始異常,同樣因此造成帝國崩毀,無法地帶至少還是個可以想像、能住人的地方,律深之淵卻彷彿成了另一個世界。此地終年無光,遠望是一團漆黑,裡頭究竟住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邪惡入侵」是對此地最普遍的解釋,至於為什麼就沒人說的出來了。除此之外,還有一說:這裡是現世的亡者居所,特別是不甘心死去的、留戀人世的亡魂會聚集過來,那黑暗就是他們的陰影所造成。

該不該進去?

繆利爾猶豫著,沒有神力加護,沒有任何準備,甚至還在深夜,貿然進入的話很可能會被邪化、發瘋,終致死亡。

獨角獸沒有再出現,牠真的進去了嗎?牠到底和三月祭典有什麼關係?一路帶他到律深之淵,有什麼目的?就是要他進去嗎?

還來不及反應,繆利爾整個人就已向那片黑暗衝去。一提到獨角獸的目的,立即有一股衝動要他遵從獨角獸的命令去做,儘管獨角獸什麼都沒表示,但他還是按造了自己的想法解釋牠的意思。在經過這段追逐後,繆利爾已經認定獨角獸是為自己而來,即使是毫無準備的進入,也能得到庇祐。特別是他現在一方面認為這隻獨角獸就是伊尼寇,是為了帶領和絲露妲有一樣遭遇的他而來;一方面又相信獨角獸是師父的化身,為的是引導他。

這代表什麼?

師父的話一再的在他耳邊反覆,其中「考驗」二字不斷出現,說明了事實:這是給繆利爾的考驗,通過即可得到他想要的。繆利爾更相信,他可以在律深之淵中見到師父,畢竟,師父可不是甘心死去的。

冰冷的空氣伴隨著腐爛的惡臭飄來,淒厲的嚎叫聲此起彼落,窸窸窣窣的聲音摩擦著黑暗。,因為寒冷,繆利爾的身體不斷的顫抖著,一個踉蹌,他跌在一灘軟軟滑滑、潮濕的東西上,液體噴濺上來,但他並不確定那是不是水。他可以感覺到液體中有某種細細小小的生物在啃咬他的肌膚,吸取他的血,用手去抹不僅對制止它們毫無幫助,反而更增加這些生物侵略的面積。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狼狽,身上布滿一條條被不明的尖銳物劃傷的淺淺傷痕,衣服還有幾處是完整的,他也不曉得,更無法計算自己到底進來多久,黑暗從未改變。

繆利爾從來沒有感覺過黑暗是如此的寬廣,又是如此的狹隘。伸手不見五指,放眼所及全是一片漆黑,卻又感覺黑暗只籠罩住雙眼,只導致雙目失明,其餘所有感官仍正常活動;他甚至分不清眼睛是否睜開,黑暗伴隨著冰冷,沒有厚度的覆蓋他,沒有深淺,沒有起始。無論他再怎麼努力的睜大雙眼,依然沒有任何物體的輪廓浮現,更別說獨角獸的身影了。

律深之淵果然如傳聞所言,是個無光之地。

喪失了目標的繆利爾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認為這是考驗,但內心卻悄悄冒出退縮的念頭。不過,即使反悔也無法離開這個僅僅奪去他視覺,就奪走他一切的地方。繆利爾懷疑自己早已變成了瞎子,這個猜測令他害怕。然而,比起視力正常卻處在異常的世界,這樣說不定還比較好。他跌跌撞撞地繼續走著,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地確定確實碰到地面。因為律深之淵正好位於大陸的最西邊,所以人們相信海岸也包含在裡面,稍不留神就會掉入海中,更有人據此推斷世界的西邊其實就是一片黑暗。

其實,從繆利爾踏入律深之淵開始,那些躲在他心中的竊竊私語就逐漸放大,而且都在談論些不好的事情,攻佔他的意志,令他有種毀滅一切的衝動。即使只有在黑暗中拿笛子胡亂揮舞也好,但最好還是能打到活生生的肉體,有熱騰騰的血液濺上臉頰。突然,他好嫉妒那些人口販子,他們享受過真正的快樂,師父以一個人的生命去滿足這麼多人的快樂也是值得的,他也好想試試。

彷彿是順應他的希望,黑暗中忽然亮起盞盞小燈,雙雙對對,伴隨著濁重的呼吸和低吼聲,漸漸向他聚攏。但是繆利爾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恐懼,反而迫不及待的衝上前去,拿起笛子就是一陣亂揮,內心傳來巨大的滿足,彷彿實現了長久以來的願望。

如果此時有人在近處細看繆利爾的雙眼,會發現那雙曾經綠意盎然的美麗眼睛裡,如今卻盛滿發臭、長滿藻類的污水,律深之淵的腐敗沉澱在深處。

然而,即使內心渴望鮮血,繆利爾仍然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吟遊詩人,吹慣笛子的手是不可能擅長殺戮的,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一群生長於此,靠這些技巧存活下來的居民。很快的,他反而成為被殺戮的對象,可是他仍感覺十分痛快,手臂被撕裂、鮮血飛濺的快感令他興奮不已。

就在他享受著這份歡愉時,一道白色身影倏地劃過黑暗,也劃破繆利爾的迷亂。他瞬間被驚醒,即刻了解自己的處境,奇怪的是,他竟然大聲的唱起歌來,歌聲裡滿是歡欣,完全沒有恐懼的成分。

這是你的意思嗎?師父?

要我下去陪你,在亡者之地?

也好,反正只有你了解我,我們是相同的。

繆利爾真的見到師父了,他躺在床上,師父細心的看護他,師父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暖,手的觸感好舒服。他注意到自己全身包裹著層層紗布,紗布下的傷口傳來陣陣疼痛,原來死前的身體狀態會維持到死後,這倒是一個新見聞,可以編成詩歌。然而他很快又想起編成歌也沒用,人們已經聽不到了,也罷,反正他們也無法理解,只要師父知道就夠了,說不定他還會稱讚自己呢!

劇烈的疼痛襲來,打斷繆利爾的思緒,他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氈帳中,一個女人坐在旁邊,看到他醒來,連忙匆匆奔出氈帳。

奇怪,他記得師父剛剛還在的,溫暖的聲音還在耳邊,手粗糙的觸感猶存,怎麼一剎那就消失了?還有那女人是誰?師父從來不跟人類女子在一起的……

繆利爾觀察四周,發現自己其實是躺在厚厚的毛皮上,而毛皮就直接鋪在地上,一盆水、一些布條和藥草放在旁邊;帳內有張矮桌、幾個木箱,看起來都很粗糙,像是只為了實用而做的;另外,氈帳中央還有一盆火在熊熊燃燒。還來不及細看,就聽到腳步聲,師父溫暖的聲音率先搶進帳來,但是他卻聽不出師父在說些什麼!

帳門被掀開,一男兩女走進來,繆利爾一眼就注意到走在最後面、微低著頭、面容蒼老的女人就是剛才奔出去的那個女的,從那卑微的態度看來,她似乎是個女僕;另外一個女的,看上去較年輕,可是她卻用不善的眼光盯著他,彷彿他做錯了什麼;而帶頭的中年男人有著一張粗獷的面孔,露出和善的笑容。這三個人的共同特徵是一頭雜亂的頭髮,臉上布滿重重的陰影,歲月鐫刻在上頭,容貌憔悴;都穿著破舊的毛皮衣服;擁有肌肉結實的身軀,粗壯的手臂和雙腳,一看就知道是長年辛勤的勞動所導致;他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未開化的野人,然而膚色卻是王宮中的貴夫人常常刻意去製造的病態蒼白,給人極不協調的感覺。

他沒有看到師父!

而那男人好像在哪裡見過,隨及他的臉色變得慘白:那是之前師父的面容,原來他根本沒死,更沒有見到師父!

他們似乎在爭辯什麼,用一種繆利爾沒聽過的語言,聽起來很像獸吼、野獸的咆哮,是一種極為粗獷的語言。

男人注意到他的臉色,以為是因為疼痛的關係,忙停止那咆哮般的對話走過來,正打算說些話,卻被較年輕的女子搶先,以通用語罵道:

「你這會混蛋是幹什麼!沒弄過個防護就進來,從沒看過這種冒險者!還有,為什麼不反抗?被邪化時就算了,可是你恢復之後幹那什麼蠢事……你以為你的歌多好聽?可以迷惑魔物?」

她說的很急、很快,再加上口音很重,繆利爾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懂一小部分,但是已夠讓他了解女子的意思。他覺得生氣,就算是他們救了自己也不必這樣,更何況,他也不希望被救。然而,他並沒有出聲反駁。

「哈瑞芙榭!」

男人喊了個像是名字的音,女子立刻停下,看了看他,又說出獸吼般的語言,像在解釋,但男人意志堅定的搖搖頭,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臨走前還狠瞪繆利爾一眼。男人在她出去後,溫和的對繆利爾說:

「抱歉,她太激動了。」

他的口音也很濃重,繆利爾好不容易才弄懂他的話,而男人像是早已習慣,耐心的等待繆利爾理解。

……我還在律深之淵嗎?」

「是的,這裡是芮勒魯特族的居地,我是族長賀魯佩喀,而剛才出去的是我女兒,哈瑞芙榭,就是她救了你。」

賀魯的回答粉碎繆利爾的最後一絲希望,他沮喪的低下頭,但賀魯卻以為他是為仍在律深之淵而煩惱,忙說道:

「別擔心,雖然你現在因受到邪化和魔物攻擊而很虛弱,但是等你傷好之後,我會儘快派人送你出去,我族是不會被這些影響的。」

繆利爾沒有在聽,他腦中剛剛閃過一些東西,他正努力的要抓住它們,而賀魯以為他還是在煩惱,正打算再度開口時,繆利爾卻忽然大叫:

「芮勒魯特?是那個建立蘇喀魯森帝國,自稱是已滅亡的獸族後裔的芮勒魯特族?」

賀魯的表情瞬間黯淡,陰影的面積擴大。

「是的,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請給我考驗!」

繆利爾的另一個希望再度燃起,果然,這是師父和獨角獸的安排。但賀魯卻被這沒頭沒腦的請求給弄糊塗了。

「什麼考驗?你在律深之淵受的還不過多嗎?」

「我不是那些冒險者,我是吟遊詩人,是受到指引而來。」

繆利爾很快的將過去三個月的經歷說了一遍,也提到師父,最後還加一句:

「獨角獸是神獸,而人馬有時也會被歸類為獸族,他們帶我來到獸族後裔的你們這裡,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賀魯用複雜、難以看透的眼神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繆……

「在律深之淵不要說出名字,特別是邪化過的人,那會再度被召回黑暗,這是常識。說你的姓就好!」

……波伊忒。」

「那麼,波伊忒 先生,請你好好養傷,等你一能行動我會立刻派人送你出去。」

在繆利爾弄懂前,賀魯已經大步踏出氈帳。

自從那次以後,繆利爾就未再見過賀魯和哈瑞芙榭,惟一見到的只有那個負責照顧他的女僕,她只懂簡單的通用語,雖然可以溝通,卻無法再更進一步交談。因此繆利爾的養傷生活是難熬的,特別是腦中塞滿疑問而得不到解答時,這讓他熬得更加痛苦,接著就一個人胡思亂想起來。他想不通,這明明是獨角獸和師父的意思,賀魯為什麼不肯幫助他?這兩者和獸族都有一些關聯,以自己祖先為榮、重視親族的芮勒魯特族不可能拒絕這個能彰顯獸族恩惠的大好機會,更何況,他的要求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又想到賀魯的態度,這也很奇怪,如果沒有考驗這回事,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反而一付急著趕他出去的模樣?就好像……在隱瞞什麼!

在這律深之淵,亡者之地有什麼好隱瞞的?事情它本身讓人摸不透的就已經夠多了。甚至在被救之前,他都不知道這裡頭住了個芮勒魯特族,該不會……所謂的芮勒魯特族,其實是個亡者部族吧!

這個想法令繆利爾不禁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環顧帳內,矮桌和木箱看起來都是真實的東西;火旺盛的燃燒著,發出嗶剝的聲響,他還可以感覺到那溫暖;抱在手中的毛毯摸起來也是實在的。

是自己多心了吧!

繆利爾這樣想著,不經意的瞥見自己的笛子被放在一旁,看來並沒有遺失,之前他還以為笛子被留在打鬥的地方,幸好沒有,這隻笛子對他來說可是有特別的意義,因為這是師父做給他的。

笛子上頭沾了像是污血的痕跡,還有清楚的抓握印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因吹奏而留下的。繆利爾不敢去追究是什麼留下那些痕跡的,他對自己被邪化的事仍有印象,包括當時的想法。這裡被邪惡入侵的說法果然是真的。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拿起笛子,一直擔憂的某件事也浮上心頭:他的手曾遭撕裂,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他吹?即使人們不喜歡,繆利爾仍是愛著這個樂器,他不想失去吹奏它的能力!

他緩緩的顫抖的將手指覆上笛身,害怕現在看起來也許沒事,等到吹奏時才發現手無法配合。沉重的恐懼壓著他,令他遲遲不敢有下一步動作,笛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猶豫許久,終於狠下心吹出第一個音——

風拂原野,流水潺潺,像是從律深之淵外吹拂進來,流過亡者之地直達繆利爾的身邊;巨大的喜悅讓他覺得這聲音彷彿是來自遠方,不是自己吹奏的;心靈和意識連接不起來,使他在空中飄蕩,不知該歇息在哪裡好。他不知道自己是沉醉在音樂中還是歡樂裡,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風倏地停止,流水瞬間斷流,笛聲嘎然而止,但並不是因為繆利爾出了什麼問題,而是某樣事物令他大吃一驚。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偷偷掀開帳門一角,探頭進來,好像在尋找東西,發現繆利爾注意到他,又趕緊縮了回去,嘴裡說著獸吼的語言。然而,沒多久他又再度探頭進來,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精靈,彷彿在期待什麼。

這是繆利爾來到芮勒魯特後見到的第四個人,少年和賀魯、哈瑞芙榭以及那個女僕一樣,也是一頭雜亂的頭髮,臉上有著重重的陰影,膚色是病態的蒼白,身軀則較瘦弱,穿著破舊的毛皮衣服,這些似乎都是芮勒魯特族的特徵

看著少年的表情,繆利爾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他指指笛子,又將它放到唇邊,少年看到他的動作,點點頭露出純真的笑容,於是繆利爾又開始吹奏。

可是一會兒後,少年又跑開。這個類似的場景讓繆利爾焦躁,在拜芒伊遇到的挫折在心頭撞擊,他幾乎想把笛子給摔出去。幸而,此時少年又跑回來,後面還跟著另兩名少年。

原來他是去找同伴啊!受到重視讓繆利爾高興起來,這種欣喜真是久違了。

後來那幾個少年常常來聽繆利爾吹笛,還邀來更多同伴;他們擠滿了帳口,卻始終不敢踏進一步,而且總在女僕過來前散去,似乎是賀魯下了命令不准他們接近。但是這樣已讓他滿足,他從沒想過會在芮勒魯特族找回他失去的快樂。

因為一直待在氈帳中,所以繆利爾無法得知外面的情形:是一片黑暗還是有日夜之分?少年們探頭進來時,他隱隱約約的看見外面有光,卻又不是那麼確定。在熟睡和清醒之間反覆幾次後,他興起想出去看看的念頭。

所謂「律深之淵中的居地」是什麼模樣?應該是由神力強大的祭司在外圍築起堅固的防護罩吧!否則怎麼有辦法抵抗邪惡呢?他記得芮勒魯特的信仰是動物之神 恩勒摩,那麼就有可能是「萬物守護」之類的防護。確定自己已經可以行動後,他起身向帳門口走去。  

掀開帳門,一陣熱風向他吹來,帶來稍嫌悶熱的溫暖。汗珠自他額上泌出,沿著臉頰滴下,繆利爾愣在氈帳前,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根本沒有什麼防護罩,芮勒魯特族陷在火海中!

他嚇了一大跳,急著想呼喊人來救火,此時卻有一個老人從他面前緩緩走過,不慌不忙的樣子彷彿早已習慣。這讓他覺得事情並不尋常,忙定下心來仔細一看,原來一切都只是他的粗心所致。

芮勒魯特族是在燃燒,但卻不是他以為的那種燃燒,所有的氈帳都安然無事,那些火全待在它們該在的地方——火把上。無數支的火把燃燒著,熊熊的火插在門邊,圍著氈帳,沿著通路,設在廣場。火婆娑舞動著,曼妙的身形如同美麗少女轉著圈兒跳舞,把芮勒魯特照耀的有如白晝,像是要舉辦什麼慶典。走在裡頭,火在兩旁燒著,令繆利爾覺得彷彿是自己強迫它們分成兩邊。這火燒的白晝是如此明亮,就像是硬生生地從平面的黑暗中挖出一塊光明,放入立體的芮勒魯特,使它穿透黑暗的限制。向上升騰的火化為煙,和目中無人的黑暗在火光的 邊緣交戰,形成一塊灰暗的模糊地帶;一股好奇心湧起,他想走去那裡看看,芮勒魯特是不是真的浮在半空中,一踏出去就會掉入黑暗深淵?

繆利爾邊走邊想著,他覺得燃燒著火的芮勒魯特就像浮在律深之淵的小舟,隨著火焰的晃動載浮載沉,「火之部族」是他為他們取的別稱,想來也正是這強大的火才使黑暗不敢染指。出於吟遊詩人的本能令他想為「火之部族」編首歌,卻總感到少了什麼,他苦苦思索,最後終於恍然大悟:是氣氛的關係。

——太安靜了些!

如此旺盛的火,照理說應該會有旺盛與其相配,不然至少也會有一股向上奔騰的積極。可是沒有,整個芮勒魯特異常安靜,呈現死寂的氣息,可是卻非無人所導致。他一路走來看見許多老人,青壯年人大概都去工作了,雖然他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工作。這些老人各做各的事,極少與人交談,然而他們做的也不過是坐在破爛的氈帳前,站在廣場上,兩眼無神的注視火把,望向天空,對繆利爾從他們面前走過毫無反應,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

這景象讓他不由得再度懷疑起來,自己該不會真的是來到亡者部族吧!雖然火把的熱度是如此的真實,但那也可能是為了召引亡魂所做的措施。他偷偷的觀察那些老人,越看越覺得他們不像現世的人。除了沒有表情的面部和死氣沉沉的眼神外,他們披散的亂髮、陰影重重的面部、異常蒼白的膚色,這些他原本以為是芮勒魯特族的特徵,再加上身著的破爛衣物,都讓他覺得他們比較像死在律深之淵的冒險者,而非是活著的人。可是即使有這樣的想法,他仍不敢去觸摸那些人以證實自己的猜測,一來是不禮貌,再者萬一事實真是如此他該怎麼辦?尖叫著逃向黑暗嗎?於是,這樣的僵局就一直持續下去。

繆利爾試圖尋找其他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以排除心中的那份不安,命運女神 霏忒似乎總在最適當的時機回應他的請求。火光與黑暗的交戰地在瞬間閃過一道他念念不忘的白色身影,衝動攫獲他,使他差點又奔向黑暗。幸好,在火管轄的最外圍繆利爾停了下來,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的警覺心恢復所致,而是已經找到目標的關係。只是,這次找到的身影並不像之前那麼令他興奮,甚至可說是讓他相當失望。此時,他注意到不遠處有塊高地,擁有絕佳的視野,於是他爬了上去,想要更看清楚那群白色身影。

沒錯,是一群。在繆利爾站的位置的的正下方,有一群似馬的生物正悠閒的吃著草,牠們比馬健壯很多,渾身披滿厚重的白毛。周圍的護欄讓牠們無法離開一定範圍,應該是畜養的。或許是因為火光照耀的緣故,牠們顯得很安適,沒有任何處在亡者之地,身後就是黑暗的感覺。他猜想牠們大概是被馴服的,也有可能是被帶進來的。他這時才想到這群自稱是芮勒魯特的人是七百年前律深之淵仍是草原的時候,就已住在這裡?還是在帝國崩毀時逃難誤入此地?或是後來才遷進來的?第三個假設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沒有人會想住在這鬼地方。不過,如果他們是亡者的話,這個就是答案了。

思緒又繞回先前的疑問,繆利爾忙要自己不要多想,一方面卻又覺得喪氣。冒險進入律深之淵,不但沒有找到追逐的獨角獸,連內心一直期待的考驗也沒遇到,還被困在這個不知是生是死的部族中,這個險冒得真是不值得,雖然,他遇到一群肯專心聽自己音樂的少年。

就在他自怨自艾時,命運女神好像是在作弄他似的,本以為已經找到的白色身影又現身在黑暗中,奪去他的注意力。然而這次的興奮也沒持續太久,因為他隨即發現這次的身影和腳下的生物只不過是相同的東西,惟一不同的是黑暗中的那個身影上頭還載著個可能是牧人的人。白色身影,姑且稱之為白馬,在黑暗中奔馳跳躍,牧人手中大概是拿了火把,才會如此清楚。白馬越跑越近,背上的牧人跳了下來,繆利爾赫然發現那人竟是哈瑞芙榭,她並未注意到高地上有人,逕自打開柵門,將喘吁吁的白馬牽進去。

一個可能毀滅他美好想像的猜測浮現在繆利爾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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