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賈越走越不安,他仍在奈文,可是身旁的景色已和剛才完全不同。擠在兩旁的不再是低矮狹小的房舍,取而代之的是高大華美的豪宅,每一間都擁有寬廣的庭院和華麗的大門。走在街上的也不是穿著粗布衣服的平民,而是一輛輛裝飾精美的馬車。

雖然從未來過這裡,但納賈猜想這裡應該就是新城區,也就是王宮的所在地。奈文本就是一個大城,擁有龐大的人口,所以建築一直蓋得緊密且狹小。而在孚若斯建國,奈文被定為首都後,這種情況更是愈發嚴重。當時就算是貴族住宅,也不會比現在的平民住處大多少,也因此當時發展出一種強調室內裝飾的藝術「佛諾」。因為這個緣故,初代攝政在建國不久後就下令擴建舊城,並在城西興建蘭堤克宮,之後大量上流階層的人便陸續移居至此處,並建造屬於自己的豪宅,最後終於將此處和舊城區分隔開來。一般人民不會來到這裡,這兒的人也鮮少踏入舊城區,就算要去,也一定是搭乘馬車。在新城區,會走在街上的只有一種人——各家的僕人,但他們身上穿的服裝也遠比平民好,幾次讓納賈以為自己碰到了哪個貴族。

兩個世界啊!

納賈嘆道,隨即又想:如果再加上自己生長的地方,奈文城裡豈不是有三個世界了,只是不知道這裡下水道有沒有住人?

他又想:難道黑衣人就住在這裡?他是貴族?可是看起來又不像。那些見風轉舵,以維護自己的利益為第一優先的人,是不會冒著失勢的危險去違抗當今攝政柏魯安的。誰都知道柏魯安厭惡「髒東西」,看不起那些低等人,除了被律亞克趕去舊城區居住的那幾年外,他這輩子從未去過「那種地方」。律亞克是柏魯安之前的攝政,也是柏魯安的繼位者。他將柏魯安趕下台後,本來想改正柏魯安當政時的種種缺失,然而,他尚未完全更正過來,便又無故失蹤,使得柏魯安不但有機會重新掌權,而且還變本加厲,讓本來已稍微有改善的生活又變得更加糟糕。

這些都是納賈出生前的事。

而納賈之所以知道這麼多,主要還是因為雖然柏魯安禁止人們談論任何有關律亞克的事,企圖將他的存在自人們心中抹去,但人民的口是禁不住的。既然不能在大街上談,他們便換到小巷子中議論,甚至,有時候連衛兵也會躲到巷子中竊竊私語。這些人以為四下無人,因此任何話都毫不遮掩的說出,然而,他們忘了,腳下還有下水道出口。

――也許他們還是記得的,只是沒有人把「老鼠」當一回事。

因為這個緣故,納賈知道了很多事,或許比一般人還多。但其中最多的還是關於律亞克和柏魯安之間的政爭,關於歷代攝政與繼位者之間既是師徒又是政敵的特殊關係。

納賈又往另一處猜測:或許黑衣人是貴族請來的法師,不過這種可能性也很小。孚若斯歷代攝政多是軍人出身,未曾有過法師。儘管建立一個魔法國度是孚若斯王的心願,但是軍隊與國家法師間的心結卻是由來已久。軍隊害怕法師會奪去孚若斯王的寵愛,因此不顧必須尊敬法師的規定,千方百計的逼法師遠離王宮,甚至以地脈問題作為藉口,強迫學院遷離新城區。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請來法師的家族都會被懷疑想和法師們聯手奪取大權,輕者被迫搬到舊城區,重者則驅逐出城,誰會有勇氣這麼做?

想來想去,納賈還是沒發現任何有關黑衣人身分的可能線索。

「到了。」

黑衣人的聲音傳來,打斷納賈的沉思,他這才發現黑衣人不知在何時已停下腳步,站在一道厚實粗糙的牆前。這道牆是用巨大的石塊堆砌而成,大約有城牆那麼高,不,可能還要更高。牆上有扇僅容一人進出的木製小門,和巨大的牆一比,它顯得更加渺小。和那些貴族豪宅鏤空鍍金的精緻大門不同,這扇門既粗陋又破舊,刻滿歲月的痕跡。雖然這樣和沒有任何裝飾的牆十分相配,卻不禁令人擔心它是否一推就倒。

「這裡?」

他問道,語氣中充滿懷疑。他確定自己仍在新城區,因為除了這道牆以外,附近的建築仍是富麗堂皇,極盡奢華之能事,這道牆實在和四周太不搭調了。還是說,在粗陋的的外表下,牆內其實是金碧輝煌?他曾聽說過,有些有錢人為了防止盜賊覬覦,會捨棄華麗的外觀,藏富貴於內部。但這實在是說不通,畢竟,這裡可是新城區,誰都知道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這樣做,只怕會更加引人注目,更加讓人確定裡頭一定藏有珍寶吧!

「進來吧!」

未理會納賈的疑問,黑衣人逕自推開門走進去,納賈只好趕緊跟過去,門「咿呀」的兩人背後闔上。他一邊走一邊想著,是有人在裡面預先開好門了?還是其實一開始門就沒鎖?他猜是後者。門後並不如納賈想像的,有豪華的大宅和成群的僕人,相反的,裡頭空無一人,別說是大宅,連間像樣的房舍都沒有。遍地雜草叢生,剛才下過的大雨在草叢間積成一灘灘的水坑,踩上去水污飛濺;不遠處像座小森林的茂密樹叢擋住他的視野,阻止他更近一步的觀察。在城市中長大的納賈首次看見這麼荒蕪的景象,他簡直不敢相信奈文城內竟會有這麼蠻荒原始的地方,而且還是在新城區。

這的確是不需要鎖門。

「別東張西望!」

黑衣人出聲警告。

這裡應該不會有蛇或野獸吧!聽說這些可怕的東西都出沒在這種地方,他從來沒見過,千萬別被攻擊了才好,納賈憂心忡忡的想著。黑衣人帶領著他向另一邊走去,逐漸遠離樹叢。途中,納賈偶爾會看見一兩塊經過整理的地,上面種著他從未見過的植物。

這個人該不會是城市中的隱者,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吧?

又或者,其實那扇門並不是普通的門,而是一道傳送門,他們現在已經不在奈文了?

他就這樣胡思亂想著。

如果納賈不是太過於注意這些,他只要抬起頭,向背後不遠處的樹叢上一望――

他將會看到一座高聳的黑塔,全奈文最高的建築物。

 

兩人在雜草中走了好一陣子。期間,黑衣人不但未曾說過半句話,還不時繞過一些地方,彷彿在刻意避開什麼,又好像是在拖延時間。納賈走在後頭,自然而然的保持沉默,不對這裡的情況提出疑問。兩人之間變得很安靜,只剩穿過草叢時所發出的窸窸窣窣聲充斥其中。不久,他們再度來到一道牆前,這道牆和入口那道簡直是一模一樣,同樣的高大,同樣的厚實,甚至還同樣有扇粗陋的小門。相似的程度不禁令納賈懷疑他們是不是根本就回到了入口?難道,黑衣人在經過沉思後,還是決定不要給納賈這個機會?他剛才在裡面東繞西繞就是在考慮這件事?納賈心中夾雜著憤怒的不安開始擴大。

「你別再亂想了,」黑衣人並沒有立刻打開門,相反的,他轉過身來說,「沒什麼好懷疑的,我決定的事絕不更改。都已經來到這裡,也不可能再叫你回去,你就放心吧!」

不知是那肯定的語氣,還是從斗篷下感覺到的嚴厲目光,使納賈不敢抬頭看黑衣人,儘管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黑衣人突然語氣一變,「未來,如果你達不到我的要求,我會把你丟到外面大街上去自生自滅。」

這不折不扣的是個威脅。

四周的氣氛一下子都變了,變得緊繃、肅殺,納賈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是靜靜地聽著黑衣人的警告。本能告訴他,現在正是黑衣人所有計畫的開始,因此他一句話都不敢說,戰戰兢兢地聽著黑衣人的吩咐。

「出了這扇門,我就不會再對你多說什麼,也不會要你注意這注意那,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小心。為了避免出錯,我們現在來做最後確認。」

「是!」

「你仔細聽著:出去之後,你會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見到你這輩子原不可能見到的人事物。你也許會感到好奇,想要到處看看、問問,但是這些都是不允許的,因為我要你……

「保持低調!」

納賈連忙接上。

「很好,你記得很清楚。除此之外,別人問你事情,你也不可以回答。你可以拒絕回答,當面走開,甚至拒絕見他們,我賦予你這項權力。」

「是的。」

納賈心想:看來這裡面有許多難纏人物,不然黑衣人不會用到「賦予權力」這樣的詞;但也可以由此看出,黑衣人應該是這裡的主人,才有資格這樣做。

「還有,絕對不要透露你具有魔法資質,也要小心,別讓人看出來。」

「我知道了。」

在新城區,擁有魔法資質也不是件好事。這個在其他地方是求之不得的運氣,但在這裡只會受到懷疑,曾有家族就因為家中出了個擁有魔法資質的人而導致沒落。

「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嗎?」

「關於你要做的事,我會再找時間告訴你,這幾天你先休息。」

「為什麼不能現在就說?」

「我說過了,我不會反悔的。突然換個新環境,你會需要時間適應。」

「有什麼差別,還不都是那樣過!」

雖然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多問,要順從;但納賈還是不自覺的與黑衣人對辯起來,歸根究柢,應該是他始終沒辦法放心吧!

「你就那麼迫不及待嗎?」黑衣人似乎是累了,他不耐煩的說,「不只富翁過苦日子得花時間適應,乞丐突然過舒服生活也是需要時間習慣的。」

黑衣人不再理會納賈,逕自推開門。在走出去前,他彷彿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回過頭來:

「雖然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但我想還是先告訴你,也讓你的心裡有個底。」

「現在才說這個不會太遲了嗎?」

「為了避免你在外面大呼小叫或隱埋本性,我當然要等到確定你是個可造之材後,才能告訴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主人。」

納賈對他的強調有些厭煩。

「我知道你是我的主人,你不必再三強調。」

「不,我是指,我是這裡的主人。」

「我知道,這裡是你家。」

黑衣人定定地看著納賈,許久才說:

「我也是孚若斯的主人。這裡,是蘭堤克宮,而我,是孚若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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