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在驗證瑪琳的話,在貝蒂芙放鬆課業的幾天後,納賈就病了,所有的課程被迫暫停。
  在納賈和提米克共住的房間裡,納賈全身無力的躺在床上,耳邊不斷傳來瑪琳的叨唸聲。
  「就跟你們說別把他逼那麼緊,現在果然病了。好好的一個孩子搞成這樣,真是的。」
  瑪琳一邊念著,一邊拿去納賈頭上的溼毛巾,將一碗熱湯遞到他面前,慈祥的說:  「來,把它喝下去,會感覺舒服些,再睡一覺,保證你什麼病都沒了。」
  納賈感激的接過熱湯。那溫暖不僅暖和了他的手、他的胃,更一路暖進他心底。和初入蘭提克宮時,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等待病痛過去,這感覺真是天壤之別。
  「慢慢喝,小心別燙著了。」
  瑪琳那慈母般的語氣令納賈感覺自己的眼眶又熱熱的,連忙低下頭去假裝喝湯。自從那天的擁抱過後,他覺得自己心中冰凍許久的某一部分似乎融化了,而且漸漸擴散到其他地方。或許是因為過去從未感受過這種情感,也或許只是因為生病的關係,納賈這一陣子情緒特別激動,特別容易受感動。
  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感覺。
  「媽,別把他當三歲小孩啦!納賈不需要這麼小心翼翼的。」
  「貝蒂芙,納賈這病就是被你逼出來的。」
  「好嘛!我向納賈道歉。」貝蒂芙滿懷歉意的面向納賈,「對不起,納賈,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一直被逼著學習很累吧!真抱歉。」
  「沒……沒關係。」
  納賈低著頭喝湯,不敢讓其他人看到他臉紅的表情。
  「好了,既然道過歉就回房去,別打擾病人休息。」
  瑪琳再度開口,但她話才剛說完,就聽見巴德利大叫的衝進來,手上拿著一個似乎是魔法物品的東西。
  「納賈、納賈,躺在床上很無聊吧!這個借你。」他將東西塞進納賈手中,「不過我也很羨幕你,躺在床上不用讀理論。唉呀!姊姊,你幹嘛打我?」
  「你還說,生病是可以羨幕的嗎?」
  貝蒂芙瞪著巴德利,瑪琳看起來也有些生氣。
  「別亂說,巴德利。你和你姊姊都先出去,納賈現在需要睡一覺。」瑪琳又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的提米克,「提米克,你還好嗎?要不要暫時換到其他地方去睡,以免被納賈傳染?」
  提米克搖頭。
  「不用了,納賈顯然是因為太勞累才會生病,不會傳染人的。而且,我睡在這裡還可以順便照顧他,萬一有什麼突發狀況也好處理。」
  「也好,就麻煩你了,提米克。萬一有什麼不對勁的要立刻通知我,晚安。」
  「晚安,費斯特太太。」
  瑪琳一走出房門,納賈立刻很不客氣的對提米克說:
  「好了,他們已經離開,你可以不必再裝了。」
  「你在說什麼?我可是真心要照顧你。」
  提米克不但沒聽從納賈的話離開,反而搬了張椅子坐在床前,兩眼直直盯著納賈。
  納賈受不了他那種觀察的眼神。
  「你夠了沒?不用再監視了,我再怎麼厲害、有資質也沒辦法向尤斯利斯傳訊告密。」
  「我知道你不行,我只是想和你聊天而已。」
  提米克的這種態度更加激怒納賈。
  「我和你沒什麼好聊的,滾回你床上去!」
  「別激動,納賈,別逼我對你使用鎮定術。」
  提米克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他的法杖,一副威脅的樣子。
  「少來,別以為我不知道鎮定術是中級的魔法,你不可能會。」
  納賈最近聽貝蒂孚說了不少關於魔法的事,大概知道哪些魔法是屬於哪一等級。因此他不懼提米克的威脅,用看透他的語氣篤定的回答道,但提米克仍舊充滿自信。
  「我當然會,信不信?我還會一點催眠術,我天生就適合使用精神方面的魔法。當然,也有可能是後天磨練出來的。」
  「我才不相信,哪有後天磨練出來的?魔法明明是天生的才能。」
  「當然有,施法的能力是天生,但很多法師專精的魔法類型都是後天磨練出來的。老實說,納賈,我覺得你也很適合這方面的魔法,搞不好等你正式開始學魔法後,會發現自己具有這方面的才能。當然,你不可能比得上我。」
  納賈不屑的說:
  「我怎麼可能和你一樣!」
  「當然有可能,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很像嗎?納賈,我記得你是流浪兒吧!我們都過著得看別人臉色過日子的生活,因此對他人的心思感覺特別敏銳,能光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而這也影響到我們的魔法。」
  納賈正想反駁,提米克先一步制止他。
  「別急,聽我說下去。我想你一定從未感受過家庭溫暖吧!所以你最近的表現才特別奇怪,要我說的話就是『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想掉眼淚。這不好喔!你不是相信『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利用的』嗎?小心到最後你反而變成替他們做牛做馬。」
  聽到自己最近的情況都被他觀察的一清二楚,納賈紅了臉,說:
  「別對我做心理分析,我想享受家庭溫暖,不行嗎?」
  提米克搖搖頭。
  「小心忘記你原來的目的,你不像我經歷得夠多,能抵擋這一切誘惑。搞不好尤斯利斯就是看透這點,才讓瑪琳來對付你。」
  「你自己不也說她是個好人?」
  提米克面無表情。
  「她是好人沒錯,但這和我沒有關係。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你可以當睡前故事聽:從前在衛洱茲的東南部的邦國裡,有一戶貧窮的人家。這戶人家有十個小孩,人口多,加上收入又少,當然沒辦法讓每個孩子都吃飽。父母為了能讓孩子多吃點,每天拚命工作,但賺錢的速度永遠比不上花掉的速度。」
  「有一天,孩子們久違的法師舅舅來拜訪,意外的發現這戶人家的長男竟然具有魔法資質。這個舅舅當法師生活過得不錯,因此父母一知道自己的孩子擁有魔法資質,立刻拜託舅舅收孩子為學徒,並將家中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他當作學費。或許是不好拒絕,也或許是錢的關係,舅舅答應了,也承諾會好好教導他,於是這個孩子滿心歡喜的跟著舅舅回到他位於瑞佛邦的家。」
  「但一回到家,經過測試後,舅舅發現這個孩子的資質竟然比自己的兒子還要高,於是他開始擔心這孩子會成為兒子的阻礙。這個孩子的資質是比較高,但還沒高到能替他增光的程度,因此舅舅開始刻意阻撓外甥的學習,不但派給他一堆工作,還故意拖延他的學習進度。這一切外甥當然都知道,但因為他沒有能力反抗,只能在心中誓言一定要報復。」
  提米克說到這裡就不說了,納賈問:
  「講完了?」
  「對。」
  他打了哈欠說:
  「真無聊的故事。」
  這次換提米克激動起來。
  「你竟然說我的過去無聊?」
  「當然,和我的生活比起來,你真是幸福,你甚至還有願意為你下跪的父母。」
  提米克激動的說:
  「就是因為他們為我做了那麼多,我才恨尤斯利斯。他明明答應過我爸媽,竟然還這麼做。」
  納賈仍舊十分平靜。
  「你如果過過我以前的生活,就不會有這種想法。」
  「一個擁抱就把你變成費斯特家的人啦!」提米克諷刺的說,「那是因為你幸運,天分夠高,能讓他對你另眼相看。萬一哪天你因為資質不如他想像的高而被他嫌棄,我看你還能不能這樣說。算了,告訴你這些,只是要你明白,隱藏在那張笑臉下的真面目。」
  他的話無意間說中納賈的恐懼,再加上瑪琳的關懷仍包圍著納賈。因此納賈猛地轉身,不再理會提米克,過了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提米克凝視著納賈的背影好一陣子,接著,他自懷中拿出一面小鏡子。這面鏡子當然不如尤斯利斯家的那面大鏡子裝飾繁複,只是很簡單的鏡子。而且,以他這樣一個男孩子來說,隨身攜帶鏡子未免太秀氣了些;但他拿出鏡子並非是為了整理儀容,相反的,他拿起法杖輕輕向鏡面一點,口中唸出幾個字。
  不久後,寂靜的室內便可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他比我想像的還軟弱。」「他有沒有價值,還得再看看。」……
  直到提米克收起鏡子,納賈都一直沉睡著,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 

  納賈恢復得很快,他本來就是因為貝蒂芙逼太緊、壓力太大才生病的,休息幾天後便沒有大礙,可以恢復正常課程。為了彌補這些日子落後的進度,他又拿起書本,坐在書桌前讀到深夜。 
  「別讀得太晚,小心身體。」 
  「是的,我知道。」 
  瑪琳端宵夜進來,看到納賈正在用功,忍不住開口叮嚀幾句。以往她這麼做時,納賈都認為她只是嘴上說說,並不是真的關心他。畢竟,他們一家不都希望自己趕快開始學魔法,好替他們奪取名利嗎?但是他現在已能看到瑪琳眼中流露的關懷。 
  在不知不覺中,納賈已將瑪琳當成自己的母親,享受著那份自己從未有過的關愛。他很羨幕貝蒂芙姊弟能有瑪琳這樣的母親,如果自己也有一個這樣的母親,沒有魔法資質又有什麼關係?提米克真是不知足,瑪琳待他也是相同的好,更別說他還有願意為他下跪的父母。 
  有好幾次,納賈都想將提米克說過的話告訴瑪琳,不是為了報復,更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不希望像她那麼好的人遭遇不幸。他不知道提米克要怎麼報復,但是他能感覺出那一定非常可怕,從提米克告訴他自己的過去時,那無比憎恨的語氣就可知道他有多恨尤斯利斯。 
  另外,即使提米克好像已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但納賈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知道是因為在提米克沉默的外表下,竟然隱藏著那麼大的憤怒;還是因為他之前才凶狠的威脅過納賈,卻又突然像個朋友般說出過去的緣故。 
  事實上,關於提米克說過的那些關於尤斯利斯的事,納賈也不是毫無感覺。然而一來他正沉浸在瑪琳的關愛裡;二來那些事還未真正發生,他自然還沒那麼大的危機感。更何況,提米克總是裝得一副很了解納賈的樣子,這點令納賈很不高興,心事完全被他看透,令他感覺自己在提米克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瑪琳放下宵夜後便出去了,納賈繼續埋頭苦獨。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到空氣中有股騷動,好像有什麼向某處聚集,又好像有什麼向某處逃開。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感覺在他身上產生激烈衝突,令他感到一陣戰慄。 
  出自於直覺,他衝到房內惟一的窗前,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窗外十分平靜,什麼事也沒有。因為夜深的關係,鎮上只剩下幾盞燈火還在微弱的閃爍著,除此之外一片漆黑,包括天空。 
  這時,納賈才注意到今晚是月蔽日。 
  然後他看見了,無法說明他是如何在一片漆黑中看見的;但他不僅看見,而且看得很清楚。就在不遠處,尤斯利斯家的後院裡,四周的陰影(納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分辨出那是陰影的)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彷彿擁有生命般,一塊一塊的向某處移動,好像某種從地底冒出的生物,肆無忌憚的爬過地面,匯集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黑影。 
  黑影逐漸顯現出輪廓,也慢慢改變了顏色——比夜色更為漆黑的長髮、似星空般閃爍又幽暗的雙瞳、異常蒼白的膚色,還有彷彿剪裁黑夜製成的黑裙。
  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女自黑夜中現身。
  納賈屏住呼吸。 
  是魅公主! 
  不知道她是由黑影中走出或是由黑影幻化而成,魅公主就這樣出現在尤斯利斯家的後院。她彷彿知道納賈正在看她,一抬頭,那雙漆黑的眼珠就直視納賈。 
  出來! 
  漆黑的雙眼傳達著無聲的命令,納賈不由自主的衝回書桌前,拿起正亮著光的法杖。他稍微調整了亮光大小,同時小心觀察提米克是否已熟睡。在確定他不會醒過來後,納賈便直奔後院,來到魅公主面前。 
  魅公主仍和納賈之前在履伯第最後一次見到她時相同,全身上下充滿令人既畏懼又尊敬的氣質。納賈一站到她面前便不敢再直直看向她,魅公主身上的氣勢又增強了。 
  魅公主開口,語氣如從前般冰冷。 
  「好久不見。」 
  「是……是的。」 
  納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也許是月蔽日的關係。魅公主看到他這樣,說: 
  「別緊張,我並不是來要求你做什麼,只是來告訴你一些事。」 
  「是孚若斯王的命令嗎?」 
  「如果你是指任務的事,是的。」 
  納賈急忙說: 
  「我還沒有得到任何情報。」 
  然而,魅公主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知道,別急,我不是來向你要情報的。王知道你的效率沒那麼快,更何況他也不急。我是來提醒你任務的事和告訴你往後該如何做。」 
  納賈漲紅了臉。 
  「我並沒有忘記任務,我只是在和他們混熟以降低他們的戒心。」 
  魅公主看向納賈,臉上面無表情。 
  「我沒說你忘記了,只是提醒你,何況你也不必擔心王對你做什麼。正如他說過的,你想藉此學習魔法他不介意,他對你就像對攝政一樣,只要你們給他滿意的成績,你們想做什麼他都不管,他只要成果。」 
  她說到這裡,停了下,又說道: 
  「而且,你再怎麼隱瞞都是沒用的,王很清楚你想要什麼。畢竟,那是你從未擁有過的東西。」 
  納賈有些狼狽。一樣都是被說中心事,但是從魅公主口中說出卻不像提米克那般令人厭惡,反而令他覺得羞愧,好像做錯事一樣。為了沖淡這種感覺,他忙問: 
  「那你要告訴我什麼?」 
  話才出口,他便發現自己不該用這種語氣對魅公主說話,這自然是因為魅公主身上那股令人敬畏的氣質;但在他還來不及感到懊悔時,魅公主已用她的手輕觸上納賈額頭。 
  魅公主的手就如她說話的語氣一樣冰冷。當她冰冷的指尖碰觸到納賈的肌膚時,納賈只覺得一片黑暗,彷彿雙眼被矇住―― 
  不對!魅公主的手並沒有蓋住他的眼睛,他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他眼中看到的是黑暗,昔日在下水道的回憶湧上心頭。 
  然而,下水道的黑暗是停滯的、死寂的,而他現在看到的黑暗卻是移動的、活生生的,如同魅公主剛才出現時一樣。那些黑暗自四周向納賈聚集,好似要將他埋沒。納賈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看見的,也許是眼睛感覺到的。黑暗不只由四周湧來,連納賈體內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也都有黑暗浮出,聚集到他的額頭,他頓時感覺自己彷彿除了額頭以外的地方都不存在。 
  他感覺自己被融入黑暗中,只剩意識還漂浮著。黑暗在他的身體中匯聚,形成強大的壓力,似乎要爆出體外,既冰冷又火熱,既緊密又疏離。它們在他的體內互相衝撞,力道之大,彷彿要將他撞成碎片。 
  在整個過程裡,惟一不變的是魅公主那雙漆黑的眼珠,它們一直凝視著納賈,成為他在黑暗中惟一可見之物。 
  當魅公主將手從納賈額頭離開時,他只覺得自己又重新站回地面,接著他發現一件恐怖的事——那些黑暗在他的眼中突然擁有自己的意識,交頭接耳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魅公主對著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的納賈道: 
  「我給了你能力,當你獲得情報要告訴王時,只要找一塊你覺得合得來的陰影(這說法令納賈毛骨悚然),要求它將你的情報傳給它的主人,王便會知道了。」 
  聽了魅公主的說明,納賈不安的看著那些陰影,它們看起來好像想吞噬他。 
  「這……對我不會有什麼害處吧!」 
  「不會,」魅公主回答,「這反而可以幫助你多懂一些事。」 
  「我可不太想懂。」 
  納賈喃喃自語道。 
  魅公主無視他的話,說: 
  「我來的目的就是這個,以後你就利用這個連絡。另外,在我的力量下,所有的人應該都已沉睡。既然有個人還醒著,就代表他和你一樣,對你會有幫助,試著和他合作吧!」 
  納賈還未明白她的意思,魅公主又說: 
  「我要離開了,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 
  「等等,」納賈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叫住魅公主。他問出疑惑多時的問題,「孚若斯王是路瑟法家族的人嗎?」 
  魅公主靜靜地看向納賈,許久才回答。 
  「我不能告訴你。」 
  說完,比來時更加迅速,魅公主向後一退,瞬間便消失在黑暗裡,留下納賈一人站在原地。他驚恐的發現,那些陰影正在對魅公主消失的地方致意。 
  ——大概是月蔽日的錯覺吧! 
  他這麼想,隨即看向魅公主的消失處。 
  ——魅公主應該是個力量強大的法師吧! 
  他如此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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