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弗羅家回來之後,伊妮德煩憂的在大廳中踱來踱去,思考事情是否還有解決辦法。她連長縵都忘了脫下,負責這項工作的侍女在旁邊擔心的看著,不敢提醒她。因為根據階級規範,尼辛特不可直接和貝斯騰利爾說話,因此她只能靜靜的待在一旁,等待管家來告訴夫人。
  終於,管家出現了,但他還來不及說話,察覺到他出現的伊妮德便急忙說道:

  「律亞克呢?快找他來。」

  管家被伊妮德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他慌張的行了一個禮,便匆匆地退下去找小主人。見到管家離去,伊妮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頹然朝大廳的一張椅子坐下,猛烈的衝擊使她背後的雙翼感到一陣劇痛;但內心的煩亂使她無法將注意力放在這上頭。她只隨便揉了揉背部與雙翼相接的地方,便閉上雙眼,再度陷入沉思。

  她一方面覺得對不起其他六翼的繼承人,一方面卻又為律亞克可以遠離翼族而高興;一邊慶幸律亞克可以躲過翼主的迫害,一邊卻又捨不得他離開自己身邊。種種矛盾的情緒交織心頭,使她一會兒緊皺眉頭,一會兒卻又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是如此專心的思考著,以致於連律亞克已經來到大廳都沒發現,直到一聲擔心的呼喚將她從沉思中喚回。

  「母親,您怎麼了?」

  伊妮德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眼裡的是兒子擔憂的面孔,那雙盛滿疑惑的矢車菊藍眼睛正憂心的看著她。她忙提振精神,強自鎮定的說道:

  「你怎麼這麼久才來?」

  「我正和羅克在後院練習射箭,」律亞克解釋道,臉上不自覺的露出喜色,「母親,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幾次都命中靶心呢!侍衛長說我做得很好,還說等夏天到了,我們可以去狩獵。」他的表情轉為哀愁,「可是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狩獵。每次跟爺爺出去,見到那些獵物垂死時痛苦的樣子,總是會讓我想吐……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對鳥兒一樣對待牠們?為生存而奪取牠們性命已經很不應該了,更何況打獵只是娛樂……」

  聽到這裡,伊妮德再也忍不住,她出聲打斷律亞克。

  「你不該感到難過,這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生存的法則,強者征服弱者,弱者只能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即使犧牲比自己弱小的人……該殺就殺,有時候為了自己生存,連自己的同胞也得犧牲,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生存,心軟在這個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律亞克疑惑的看著母親,不明白為什麼只是簡單的打獵卻牽扯到嚴肅的生存問題上去。

  「母親,您為什麼這麼說?發生了什麼事嗎?」

  伊妮德沉痛的看著他,想告訴兒子他已被決定的命運,話到了嘴邊卻怎樣也說不出口。她無法若無其事的說,說他將被送到人類的國家,說為了他連累其他六翼的孩子,說這一切其實都是他母親一手策劃的。她張開嘴唇,想說的話卻自動轉往另一個方向。

  「我問你,你恨陛下嗎?」

  「我討厭他,不過,『恨』太可怕了,神殿的祭司教過我,『恨』會讓諸神厭惡我們,心中有恨的人將來無法回到諸神身邊。」說著說著,律亞克突然驚慌的看向伊妮德,「母親,您這麼說……難道陛下又下了什麼命令,我連乖乖待在家裡也不行嗎?」

  「不,沒有,陛下沒下什麼命令。」

  看到這樣的律亞克,伊妮德實在無法將今天聽到的事情告訴他,那太殘酷了。

  她突然緊緊抱住兒子。

  「母親?」

  「律亞克,你必須快點認識這個世界,你不再是孩子了。」
 

  兩天後,翼主正式公佈了將七翼繼承人送到奈文當人質的計畫,宣稱為了保證翼族長久的安穩,維持和孚若斯的友好關係,所以特別將七翼的繼承人派為使者,常駐孚若斯。

  儘管知道反對無望,翼族中向來握有重權的六翼還是提出了反對,並一再告誡翼主及其他屬於貝斯騰利爾的家族,一旦送出人質,便是澈底臣服人類。他們言詞激烈,言下之意甚至不乏有開戰的意圖;但卻遭到以侍奉混亂與爭鬥之神 凱伊歐絲菲特的黑色圓形額石家族為首的部分家族反對。他們說,能藉此和孚若斯友好,確保以後的安寧,並得到塞寇瑞德上最強大的國家保護,對翼族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並宣稱六翼只是因為被送去的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反對;這些孩子成為翼族派往奈文的使者,為族人效命是他們的運氣。

  其他家族本來保持中立,甚至持反對立場;但在翼主說出另一件事改變立場,支持翼主。翼主表示,孚若斯為表達對翼族的友好之意,已經承諾日後若是翼族發生困難,將可提供援助;若是翼族之後再與其他北方領主發生衝突,孚若斯會代為解決。最好的證明就是奈文迅速召回那兩名將翼族搞得烏煙瘴氣的使者,此番話使一些想早日回復平靜生活的家族轉而支持翼主。

  六翼為了反制翼主,甚至質疑翼主為何不派太子愛恩姿‧埃爾去當使者,而派律亞克‧赫洛森;但翼主自有他的說法:律亞克父親本就是長子,而且先王也有意思要律亞克繼位,所以繼承人應為律亞克,證據就是律亞克曾公然宣稱先王要將額石給他。

  六翼此番反制也惹惱了翼主,翼主在說明完為何派律亞克做為使者後,便直接宣布奈文的使者已在來普路姆的路上,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履行和攝政的約定,否則將會引發戰爭,此番宣言又使最後幾個支持六翼的家族轉而支持翼主。

  六翼對此無可奈何,只能接受這項命令。
 

  伊妮德自從得知翼主正式宣布將七翼繼承人作為派往孚若斯的使者後,鎮日寢食難安,她一方面希望六翼的反對有效,一方面卻又不希望他們成功,這種矛盾的心情令她老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六翼家族每個人的眼光都好像在責備她。隨著六翼對翼主的反制失敗,她的心從浮動轉為穩定,接受了律亞克和其他六翼繼承人必須到奈文去的事實。

  律亞克也知道了這件事。他並不知道事情真相,只知道這又是另一次報復,不同的是這次有六翼站在他這邊。這似乎給了他希望,期待六翼的反對有效;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命運無法改變。即使逃過這次,翼主依然會想出其他辦法來對付他。於是他日漸沉默,成天待在自己房中。讓伊妮德在擔心人質的事之外,還得憂心他的改變。
 

  十多日後,孚若斯的使者和護衛隊來到普路姆,此時已近初冬,寒風早已肆虐翼族多日。對於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翼主自然是盛大招待。雖然礙於先王剛過世不久,無法大肆鋪張;但翼主仍是天天在王宮中設下宴席,邀請使者參加,並要求所有家族的族長以及將做為翼族使者的七翼繼承人都必須赴宴,律亞克也在名單內,這是他在祖父死後,第一次踏入王宮。

  連日舉行的宴會使律亞克勞累不堪,好不容易捱到最後一天,他疲憊的返回家中,為明天的行程做準備。

  他們明天一早就必須啟程前往奈文,可見翼主真的迫不及待想把他趕出普路姆。不顧現在已是冬天,前往奈文的旅途變得十分危險,還有遇到大雪封山的可能,硬是強迫他們啟程,還說不希望讓孚若斯攝政久等。

  為了保持體力,律亞克打算一回家就直接上床休息,卻沒想到他的母親竟在他的房間內等待他。

  律亞克一邊讓侍女脫下繡羅,一邊說道:

  「母親,有什麼事嗎?我很累,想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

  然而,伊妮德卻只是靜靜的看著他。許久後,她終於開口:

  「律亞克,你知道你這一去奈文後,恐怕很難再回到普路姆了嗎?」

  「我知道,」律亞克沒看向母親,面無表情的說,「而且我還知道,這是陛下為了除去我而設的戲碼,其他六翼的繼承人只是陪葬。」

  伊妮德驚訝的看著兒子,她沒想到他竟會想到這一層。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母親,我不是笨蛋,看得出陛下對我有敵意,只是我沒想到他這麼狠。」

  「可是,你之前不是認為他不敢動你。」

  「那是我太愚蠢了,以為可以永遠躲在爺爺的保護下,」律亞克垂下眼眸,說,「妳對我說的那些話、爺爺死後他對我的報復,還有這幾天我躲在房裡,想起以前在宮中看到的,那些族長彼此之間為了自己家族的地位,所使出的那些手段;以前我都不當一回事,因為在爺爺的保護下,我不用擔心那些。但現在不同了,我也被拉入了那些人當中。」

  伊妮德鬆了一口氣,同時也隱約感到不安。兒子的轉變讓她覺得無所適從,就好像是他一夕之間長大了,變成一個陌生人。

  不過,至少律亞克對自己的處境已有了認知,這樣對他的未來也有好處。否則就算她再怎麼苦心安排,律亞克自己不知改進,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她仔細的看著律亞克,也許這將是他們母子相處的最後一晚。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後悔做出這個決定。即使所有的人都罵她是罪人,說她無知、無情、婦人之見、自私……原諒她,這是她身為一個母親的自私,她在心裡低聲說道。對於其他六翼的孩子,她只能說聲抱歉。

  「既然你已經知道,那我就不用擔心了。你去奈文後,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在那種不信神又都是下等種族的地方,不知道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你。」

  律亞克再次說出讓伊妮德驚訝的話。

  「母親,你不用擔心。也許我到人類的國家反而好,族裡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不,你不能掉以輕心,孚若斯對我們而言,畢竟還是一個陌生國家。」

  即使成功把律亞克送出普路姆,但他所面臨的危險依然沒有減少,搞不好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伊妮德卻再也無法幫他,也無法為他打點。然而相較於母親的憂心忡忡,律亞克卻顯得十分安心。

  「至少我名義上還是翼族的使者,人類再怎麼糟糕,對使者總有一定的禮遇吧!」

  「我也希望如此。」

  伊妮德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條白色頭巾,將它交給律亞克。

  「母親,這是……

  律亞克疑惑的看著手中的物品。這條頭巾的質料雖然不錯,但上頭的裝飾並不多,除了他互相交纏的一紅一白雙翼徽記外,只有一些簡單的刺繡,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他們貝斯騰利爾會使用的東西。

  伊妮德嘆口氣,說:

  「你到了孚若斯後,如果需要獨自外出或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就把這條頭巾綁上。我們的額石是很值錢的,就算你是我族的使者,也難保不會有一些宵小之輩想趁機奪走額石,你還是小心一點好。當然,最好不要給他們這個機會。」

  聽到伊妮德的警告,律亞克的臉色頓時一變。他小心的將頭巾收入懷中,說:

  「我知道了。」

  看到律亞克將頭巾收好,伊妮德這才放下心來。但她的心情仍相當沉重。她一手放到兒子的肩上,另一手輕撫著他的臉頰,交代最後一件事。

  「即使他們逼你,你也絕不可以放棄自己的信仰,否則你會無法得到諸神的寬恕,無法返回祂們身邊。你是侍奉希望與光之神 格羅里的家族的子孫,你額上鮮紅的額石是諸神賜予你的榮耀,你絕不可背叛祂們,讓你的祖先蒙羞。」

  「我知道,我不可能背叛神的。」

  伊妮德嘆口氣,在心中向諸神請求。

  ――諸神啊!請你們原諒我,我這麼做都是不得已的,要懲罰就懲罰我吧!別再讓這孩子遭受更多苦難。

  ――希望與光之神 格羅里,請您護佑律亞克,讓他在孚若斯能夠平安。

  ――月神 絲露妲,請您保護這個孩子,讓他能活下去。
  

  翼族使者出發到奈文的那一天,是個陰冷的天氣。灰暗的天空縮短了天地之間的距離,陰沉的彷彿要壓下來一般;冷風無止境的吹著,刀一般的刮過每個人的臉頰,既冰且狂,囂張的宣示它才是這裡唯一的霸主。

  使者們以律亞克為首,一字排開,站在神殿前接受翼主的祝福。風吹亂他們的髮,影響他們的視線,使他們難以看清正在祭壇上為他們祝福的翼主。他們名義上是翼族常駐孚若斯的使者,實際上卻是人質。他們的年紀都還很小,最小的只有八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四歲,全都是尚未長出雙翼的孩童。

  律亞克站在寒風中,努力要求自己站直,不要因寒冷而發抖。他不願意露出弱者的姿態,尤其是在翼主面前。不管翼主承不承認,他仍然是王族的一員,血統上不容置疑。即使翼主趁爺爺去世而打壓他,甚至想將他送走以免除威脅,但這都不會影響到他的身分。他必須表現得像個王族,不能顯露出喪家之犬的模樣。

  結束向諸神的祈禱後,翼主緩步走下祭壇,準備一個個的為使者們祝福。律亞克低垂著頭等待翼主的來到,但內心裡並不認為翼主會真心為他祝福。

  看著翼主一步步向他接近,他的心中也同時升起一股緊張感。類似的情景也發生在爺爺的喪禮上,那時翼主因為自己的抗議而惱羞成怒,甚至以暴力對待他。此情此景又讓他想到那時候,喉嚨不由的感到一陣緊縮。

  當然,翼主不會像上次那樣對他,律亞克很清楚這點;但他同時也感到一陣無力感。不論是上次還是現在都一樣,自己因為沒有力量,所以只能站在這裡任人宰割。如果當時有六翼的人支持他,也許現在的情形就不一樣。他突然明白母親之前問他宮中生活的用意何在。

  翼主走到他面前,律亞克戰戰兢兢的接受祝福。翼主的祝福很簡短,一下子就結束了。律亞克正在慶幸不用和翼主面對面太久時,翼主卻突然以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對他說:

  「那種下等又都是雜種的國家很適合你!」

  聽到如此充滿惡意的話,律亞克一時之間愣住了。等他回過神來,翼主已經向第二位使者斯凡走去。

  寒風呼呼吹著,律亞克的內心愈發寒冷。他本來就不期待翼主會真心祝福他;但為什麼連在這時候仍要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他已經被他趕出去了,連個祝福都不願意給他嗎?就算不把他當親人,至少他也是族民吧!以統治者的身分祝福他也不願意,權力果真能讓人無情至此?

  翼主祝福了斯凡好一陣子,才繼續向下一個使者特瑞走去。律亞克靜靜地看著他的身影,只覺得這個他曾經稱作叔父的人好陌生。自從祖父去世後,他身邊的一切都變得好陌生,過去的日子彷彿一場幻夢,或者說……那本來就是夢,他只是夢醒了,回到了真實的世界?

  他無法繼續看下去,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其他使者身上。使者們他都見過,可是沒有一個真正熟識,而這些人卻將要和他一起前往人類國家,甚至一起生活。他們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則是強自鎮定,拚命想表現出勇敢的樣子;但眼神中卻流露出恐懼。

  他再將視線移到在場其他人身上,頓時感到一陣孤獨。所有六翼家族的人都來了,包括仍在母親懷裡的幼童,這可能是他們見到兄姊的最後一面;惟獨他是孤身一人,不僅自己所屬的鮮紅色橄欖形額石家族沒人敢來替他送行,連母親也未出現。

  事實上,他也沒什麼特別想要告別的人;但這樣的場景仍是使他備感孤獨。看到其他使者的親人對他們露出依依不捨的表情,他突然感到十分羨幕。自己在翼族除了已逝去的爺爺和母親外,究竟還有誰是真正重視他的?或者說,還有誰是他想告別的?這麼一想,律亞克頓時陷入空虛之中,離別的關頭竟然沒有重要的人可以道別。寒風繼續猛烈的吹著,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他一人。
 

  翼主為其他人祝福的時間十分漫長,期間律亞克只是出神的對著天空發呆。當所有的儀式都結束以後,翼族使者的隊伍便正式出發前往奈文。

  律亞克模模糊糊的跟著帶頭的翼族代表走,他們分別是屬於翼主信任的黑色圓形額石家族的成員,昆西,和由六翼選出,祖先為侍奉日神 柔恩,屬於金色菱形額石家族的吉西姆。除了他們兩人外,隊伍中還有奈文新派來的使者和護衛隊,以及一名貝瑟爾管家達蒙特和數十名尼辛特隨行,負責搬運行李及服侍這些人。

  使者們坐上早已等候許久的轎子,律亞克的是第一頂。他望著轎子好一陣子後,才掀開簾幕坐了進去。彩繪的轎子十分華麗,雕刻精細的雲狀轎簷上有流蘇裝飾;簾幕則是絲綢材質,外頭還有一層水晶簾。八個尼辛特跪在轎邊,等待出發的命令。他們的雙翼較其他階級來的小,比起貝斯騰利爾更大概只有一半大而已。根據祖先傳下來的典籍記載,這是為了他們工作方便;也因此尼辛特雖然無法飛高飛遠,但他們可以做許多勞動的工作。

  翼主也替孚若斯使者準備了轎子,護衛隊則只能步行。因為從普路姆到孚若斯首都奈文的路程十分遙遠,在接上北方大道以前,絕大部分的地區更是非常偏僻荒涼,常有盜賊出沒;加以翼族特有的額石又是稀有珍貴的寶物,所以為了保護六翼繼承人和兩名代表,翼主又特別派了一支貝斯騰利爾階級的衛士跟隨孚若斯護衛隊,以確保使者能平安到達奈文。

  在兩名代表發號司令後,尼辛特轎夫們整齊劃一的抬起轎子,隊伍在眾人的注視下浩浩蕩蕩的啟程。目送他們離開的人群中不時傳來啜泣聲,那是由六翼家族的女人所發出,為她們不幸的繼承人哀嘆;至於男人則是臉色凝重,彼此互相對望。

  律亞克對這些都毫無所覺,他無意識的望著窗外。直到一陣冰冷穿過被風吹開的簾幕輕觸上他的臉頰,他才猛然驚醒。

  「下雪了……」

  他將簾幕整個拉開,看著灰沉沉的天空喃喃說道。雪花片片如羽毛般的飄落,彷彿當初祖先被趕到塞寇瑞德時,所落下的悲嘆之羽,輕巧,卻又沉重無比。

  雪很快的抹去大地上其他顏色,覆上一層白,冬日死寂滅亡的景象立時轉成無垢的純潔。律亞克回頭望去,這才發現普路姆已經在背後很遠的地方了。不論是神殿、王宮,還是自己的宅邸,全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透出半透明的不真實感,如同美好的往日,隨著他的腳步逐漸遠離,並且終將埋藏在雪地中,再也無法歸來。

  律亞克心中突然感到一陣酸楚,他悄悄伸出手,抹去臉上的濕意。
 

  在律亞克的宅邸裡,伊妮德正站在窗前,朝應該是使者離去的方向看著,管家站在一旁服侍。雖然沒有去送行,但她的身上仍然是正式的穿著:純白的絲綢繡羅從裙裝纏繞到露肩的上衣,多餘的一端披在肩後,同時以流蘇和寶石裝飾披掛在身上的長縵;手臂上也仍綁著白布。她的衣物以白色為主,沒有多餘的花紋或刺繡。

  在管家的眼中看來,夫人的這一身裝扮並不像是喜慶或是代表祝福,相反的,反而像是喪禮,正在哀悼小主人的離開。

  伊妮德一動也不動的望著窗外,管家也安靜的站在一旁,任時間靜靜地流逝。

  突然,伊妮德開口說:

  「他們應該已經出發了吧?」

  管家知道夫人在說什麼,但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回答,正在猶豫間,伊妮德又再次開口:

  「這裡又變回只有我一個人了呢!律亞克總是沒辦法住很久……」

  聽到這裡,管家終於忍不住了。他低垂著頭向伊妮德說道:

  「夫人,您為何不去送行呢?您應該知道殿下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伊妮德轉頭,管家驚訝的發現夫人竟然在笑。那笑,看起來有些悽涼。

  「不,我不能。律亞克必須知道他已經是孤獨一人,他唯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如果我去了,他會對我產生依賴之心,會讓他覺得自己去奈文很委屈、不得已。不,我不能讓他有這種想法。既然他已有了覺悟,我就絕不能再讓過去影響他。」她轉回頭,繼續看向窗外,「這是我能幫他的最後一件事。」

  「可是……」

  管家還想再說什麼,但伊妮德舉手制止了他。

  「下雪了。」

  她凝視著窗外,細雪正緩緩飄落。

  位於冬之風暴區外的普路姆很少下雪,封閉的地形更讓這裡的冬天幾乎是處於溫暖的狀態,因此雪對翼族來說,是相當稀罕而奇異的存在。

  那冰冷的白色物質最初在地上形成數個白色的小點,然後慢慢擴展成不規則的聚落,最後聚落間互相連結,成為完整的一片白。白色佔據了整個大地,使本已荒涼的大地顯得更加孤寂。雪掩蓋了附近景物的蹤影,彷彿也一併抹消了他們的存在。

  「不知道這雪會不會掩去他們的足跡……難道,這也是諸神對我們的懲罰?」

  伊妮德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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