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從斯托奧夫堡派出的馬車和隨從到了這家老舊的旅館。這家旅店可能是第一次迎接這樣的陣仗,瞧那個老闆興奮的都快昏過去了,反倒是被邀請的翼族客人臉色相當難看。律亞克和兩名代表穿戴整齊站在門口,吉西姆和昆西神情凝重,不發一語;律亞克臉上雖不以為意,實際上內心卻是十分矛盾。

  看著那兩人,再看看那些躲在樓梯口,滿臉不贊同的使者同伴們,還有那個面色不善的人類使者,律亞克懷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錯了,也許他應該遵從昆西的決定;但斯凡的話卻又不時在他心中響起。他搖搖頭,堅定自己的心,有些事他一定得去確認才行。

  馬車很快來到他們面前,律亞克拒絕人類侍從的攙扶,自己爬上去。才剛坐定,耳邊就傳來吉西姆的拒絕聲。

  「我們會自己用飛的!」

  那是堅定而不容反對的語氣,顯然是兩名代表在被迫服從命令後,所做出來的消極抵抗。人類也不強迫他們,只聽那名侍從上了馬車,馬車夫鞭子一揮,喝了一聲,馬車便緩緩向前移動。

  律亞克從車窗望出去,吉西姆和昆西兩人低飛在馬車和斯托奧夫堡派出來的守衛之間,看上去反而有點像是被那群拿著武器的凶惡守衛逼迫的。對於這種可憐又可笑的狀況,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趕快回到位子上坐好,雙手平放膝上,眼睛直直盯著前方。幸好馬車裡只有他一人,使他不必擔心與他人對視,但空蕩蕩的馬車也讓他覺得有些孤獨。

  馬車疾駛過市區,通過渥爾特大橋,來到斯托奧夫堡的上層入口,直直開到堡前的廣場上,沒有停下。三人下車之後,只見總管拉洛夫在旁迎接,並未見到半個諾登圖爾家族的人。吉西姆和昆西兩人臉上都有些怒意,但他們什麼也沒說,靜靜地跟在律亞克後面,由總管帶入堡中。

  城堡內十分幽暗,陰風陣陣,涼意颼颼,燈火熄滅的比亮著的還多;厚重的掛毯半隱半現的躲在陰影裡,暗沉沉的看不清上面的圖案;鞋子踏在石頭上的腳步聲迴蕩在通道裡,由近自遠,又由遠自近。斯托奧夫堡內到處充斥著冬天的氣息,律亞克懷疑這座城堡是不是一年四季都是寒冬。就他所見,這裡還只是堡的上層,下層屬於岩石的部分應該更陰暗才是。

  他不喜歡斯托奧夫堡這種將人關閉在裡頭的氣氛。天空與石頭,這兩者本來就是相對的東西,現在硬要其中一方歸屬另一方,不適應乃至於厭惡都是理所當然的,還沒長翼的自己都這樣了,想來吉西姆和昆西應該更為厭惡才對。他回頭一望,只見兩名翼族代表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雙翼不斷的拍動著,在牆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拉洛夫帶他們來到一個似乎是餐廳的地方。在長桌的另一端,諾登圖爾家族的繼承人,亞諾․德爾․諾登圖爾,正坐在那兒等待他們。火光和陰影讓這個北方最有權勢的家族的繼承人更顯蒼白,瘦削的面頰下是重重陰影,加上陰鬱的眼神,讓這個年輕人不知怎的非常適合這座城堡的氣氛。他坐在位子上,朝進來的律亞克等人點點頭,並未起身迎接。

  律亞克聽到背後的吉西姆傳來不滿的哼聲,但他什麼都沒說,在僕人的服侍下就坐。待三人都坐定後,亞諾拍拍手,吩咐僕人上菜。

  做完這一切後,亞諾才向他們自我介紹和問好,在翼族人僵硬的問候完後,餐桌上安靜了好一陣子。

  律亞克感到十分不自在,雖然坐的最靠近主位,但他並未像另兩名翼族人一樣全身戒備。吉西姆和昆西似乎認為只要氣勢壓過對方就算贏了,因此兩人不斷的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亞諾。對方似乎也覺得這樣很有意思。諾登圖爾家族的繼承人雙手放在桌上,撐起下巴,一句話也不說的回看回去。

  雙方陷入意氣之爭,只有律亞克彷彿被遺棄般,無法加入這場對戰。他既無法像兩名翼族代表用憤怒的眼神瞪著別人,也無法裝作沒事一般。忍受不了這種氣氛,他轉頭,朝桌子另一端望過去。

  一大片陰影出現在他眼中,由於只有他們這端點著蠟燭,長桌另一端並未受到光明的眷寵,而陷入黑暗之中,遠望過去彷彿是由陰影中浮出。四人的影子映在牆上,忽明忽暗的燭火使陰影跟著晃動,彷彿有生命一般,跳起幽黯之國的舞步,整個空間彷彿靜止又似活動;壁爐裡的爐火有氣無力的燃燒著;牆上的掛毯隱沒在深淺不一的陰影中,成為當中最大的一塊影子;冷風從縫隙鑽出,在每個人尚未知覺的時候悄悄鑽進他們的衣裡心底,低聲歌唱屬於冬天的歌聲。

  律亞克覺得更冷了,他拉緊繡羅,長披肩滑動了一下,令他有些擔心披肩會不會因此鬆開。他和兩名代表都穿著翼族的服飾,罩衫外披著繡羅,上面有家族或個人的紋章以及繁複的刺繡,邊緣垂著流蘇和寶石裝飾。坐在主位上的亞諾則穿著半黑半白的長罩衫加上長外掛,衣服上繡有灰狼家紋。這樣的服裝讓亞諾和城堡又更合了,明明是三對一,但亞諾彷彿受到了城堡的幫助而威勢十足。年輕人如主人般大搖大擺的坐著,反倒是翼族的華麗衣裳在這樣的陰影下似乎失去了光彩。

  菜餚的上桌打斷雙方的對峙,晚餐內容有豌豆、烤豬肉、醃鱒魚、酸鯡魚、香腸和麵包。亞諾將肉分給三人後,便坐回主位上,以手抓肉直接吃了起來,看的律亞克等人是直皺眉頭。他們早就聽說人類用餐習慣不佳,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吉西姆皺著眉看向亞諾又看向菜餚,之後回頭,透過站在一旁服侍的拉洛夫向僕人要了一杯酒,但他才輕啜一口眉頭便緊皺起來,放下酒杯不願再喝;昆西則勉強自己學亞諾以手取食。律亞克呆坐在位子上好一會兒後,才在亞諾的注視下,意思性的拿起麵包輕輕咬了一口,一邊還要小心別讓屑屑掉到繡羅上。

  三名翼族人戰戰兢兢的吃著,擔心一不小心就讓肉汁弄髒了繡羅;亞諾則沒什麼顧忌。他一手抓麵包一手拿酒,狼吞虎嚥的吃著,只一下面前的菜餚就少了一大半。

  「翼族人,你們是否知道斯托奧夫堡的來歷?」

  亞諾開口,語氣就跟翼族提到人類時差不多,律亞克等人強忍著氣停下手邊動作。吉西姆回答道:

  「根據傳說,斯托奧夫堡是由矮人所建。」

  「那是久遠以前的歷史了,我是問,你們是否知道這座城堡屬於人類的歷史?」

  三人搖頭,亞諾見此十分得意,他把玩著酒杯,輕鬆的說道:
 
  「當你們離開時,不妨多看看渥爾特大橋,那可是諾登圖爾家族的先祖,渥爾特․德爾․諾登圖爾建造的呢!」

  「你少胡說,」律亞克的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斯托羅莫還要再東邊,這座城堡怎麼可能是諾登圖爾家族所建?」

  「說諾登圖爾家人胡說,就連在南方,我都很少聽到這樣的質疑呢!」亞諾笑了,但他眼神卻顯示出他並不覺得這件事有趣。他轉頭看向吉西姆和昆西,「兩位大人也如此認為嗎?」

  「城堡是諾登圖爾所建又如何,這裡現在是北方統領的駐所不是嗎?」

  「在現在的孚若斯建立以前,這一帶都是諾登圖爾家族的領地,子孫繼承祖先的財產並不為過吧!」

  「大人或許如此認為,但孚若斯攝政或許有不同的看法。」

  「說到這我才想起,翼族人,你們或許認為孚若斯攝政是唯一的統治者;但有件事你們也許不知道,諾登圖爾家族,一直以來和攝政關係都很好呢!」

  「……這是不可能的事,若真如此,北方就不會一再叛出孚若斯。」

  似乎覺得翼族代表驚訝的表情很有趣,亞諾笑了笑,他搖搖手上的酒杯,酒杯被他油膩的手弄得充滿光澤,反射週遭燭火。他喝了口酒,才又說道:

  「『一再』這個詞好像有些重呢!也不過一次而已,那還是攝政先對不起北方,北方才這樣回報他的。更何況,那是祖先的事,與我們這些後代何關?馬克伯文都不介意了,你們這些急著成為他寵物的人又有何立場說話?」

  「我們不是寵物――」

  律亞克搶著反駁,但話說到一半就被亞諾截去了下半。

  「停在攝政那蒼老的手上,乖乖唱著他喜歡聽的歌,不管是什麼,你們想要攝政的幫助是不爭的事實。我們本來還期待你們會先向諾登圖爾家族求助的,沒想到你們這些飛得高的種族視野卻意外狹小,骨子更是軟弱,辜負家父和我的期望。」

  亞諾揮揮手上拿著的一塊肉。他將肉放在木盤上,從懷中拿出小刀,將刀割成條狀,一條一條的抓起來吃,一邊咀嚼一邊說道: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們插手這件事。北方有北方的做法,翼族人,你們是北方的一份子,不能在沒有諾登圖爾家族的保護下獨自進出北方。我期望接下來的旅程我們能相處愉快。」

  「什麼?」

  突如其來的轉折另三人大吃一驚,聽亞諾的意思,倒好像護送他們到奈文又變成了諾登圖爾家族的責任。昆西懷疑的問道:

  「你說,諾登圖爾家族要護送我們到奈文?」

  「不是護送,是你們得跟我們一起走。我本來就要去面見攝政,就順便將你們交到他手上,想必攝政也會感謝我的這番功勞。」

  亞諾說著,拍拍手,一旁的僕人連忙捧來一個木製水盆。他將手伸到水中洗了洗,又從拉洛夫手中接過一條白色餐巾,擦了擦手和嘴唇;接著他將餐巾往僕人手裡一塞,清清喉嚨說道:

  「你們的僕人都可以跟隨,也可以繼續乘坐轎子,甚至你們要用飛的我都不反對,但只能飛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還有,」他轉過頭朝律亞克微笑,這個微笑比之前的都還要親切和友善,一時之間律亞克竟看不出他是真心還是假裝,「斯托奧夫堡雖無法招待每位翼族使者,但招待這位小殿下的能力還是有的,請您今晚留在這歇息;至於兩位代表,請你們回去通知其他人明早出發的消息吧!」
 

  是夜,律亞克躺在斯托奧夫堡中的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熊皮的舖墊很溫暖,少了其他人的床鋪更顯寬大,也沒有旅館中那些人和牲畜混合的難聞氣味;但律亞克卻是怎樣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瞪著窗外好一會兒後,他突然掀開棉被,下床,往窗戶走去。

  室內的燭火已經熄滅,他赤腳踩在鋪滿燈芯草的地上,站在窗邊向外望。今晚並沒有下雪,冰冷的空氣飄進來,讓他顫抖了一下,也令他精神為之一振。他一手搭在積雪的窗檯上,一邊探出身去。

  黑夜最先進入他眼中,隨之出現的幾盞明滅不定的燈火使平靜的冬夜出現些許波動,律亞克靠著那些光亮勉強描繪出部分屋子的輪廓。

  渥爾特大橋上的燈火最是喧鬧,他看到幾個守衛在蒸騰的焰火下交談,或站或坐,邊喝著皮袋裡的酒。火映著他們通紅的臉,也染紅了橋上的雪。守衛們身披厚重鎧甲,武器斜架肩上,神情似是放鬆又似警戒,不時轉頭朝四周陰暗處望去,或對從陰影中飛閃而過的貓大喝。交接的人來了,他們拿起武器,拳碰拳就當作完成這次的交接。結束守夜的人往堡內走去,預備躲回被窩睡個舒服的好覺。

  將視線往更遠方推去,燈火的影響減少了。寧靜的夜裡,整個斯托奧夫都在他腳下,白日的紛擾已經停了,一切都沉澱於黑夜之中。不管是囂張的守衛、傲慢的家族繼承人,還是少與他族接觸的翼族人,所有人都沉睡了。

  自己就站在統治這個地方的中心上,他這樣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浮上心頭,在黑暗之中讓他細細思考。

  凝視黑暗許久後,他轉身回到床上,拉起棉被。這次,睡得很沉。
 

  一大早,準備出發的兩支隊伍鬧哄哄的聚集在渥爾特大橋上,馬匹嘶鳴,人群忙亂。律亞克在亞諾的帶領下從堡中走出,重新和同伴會合。吉西姆和昆西兩人一見到他立刻快步走來,急切的問他昨晚過得是否安適;就連那個從普路姆出發自今,除了自己的事以外對其他事都漠不關心的人類使者也走向前來,詢問他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人類使者的臉色很不好看,他邊聽律亞克述說邊抱怨道:

  「上次經過這裡時,聽說諾登圖爾的人在打聽翼族的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沒想到他們竟然來這一招。可惡,被擺了一道!我早該知道他們會不擇手段涉入這件事的,那些野蠻人。現在看來非得與他們同行不可了,希望不要其他人不會知道這件事。可惡,比起這樣我還寧願在天上飛!」

  他一邊抱怨一邊拋下律亞克,回到他的轎子去坐好。這時,吉西姆湊過來律亞克耳邊說道:

  「那個人類的臉色從我們昨晚回去後就一直很難看,不斷質問我們為何答應諾登圖爾家的邀請,他似乎對對方沒有邀請他很介意。他還警告我們,把殿下留在斯托奧夫堡是不明智的行為,誰知道會不會被亞諾爵士拆吃入腹。不過殿下現在看來十分安好,真是太好了。」

  「能讓他們臉色難看,進一趟斯托奧夫堡也算有收穫了。話說回來,那個小公爵還挺厲害的。」昆西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其他同伴對於他獨自留在斯托奧夫堡過夜似乎頗有意見,他們似乎認為律亞克是用了什麼小手段才得以入堡,連昨天才跟他交談過的芬夫都是一臉懷疑,不太願意與他說話;只有斯凡笑著對他說:「殿下能這樣真是太好了。」

  律亞克猜想,他們可能知道了自己答應赴約的事。對一向看不起人類的翼族來說,這無疑是降低自己身份,更別說他們因此得和人類同行。

  我也沒辦法啊!是他們強迫我的。他有些推卸責任的想道。
 

  亞諾․德爾․諾登圖爾可能從來沒帶過這樣一支浩大又奇異的隊伍。他騎著一匹黑色的高壯大馬走在最前端,身上穿的依舊是當日入城的打扮。一部分諾登圖爾家的騎士跟在他背後;再過去則是八頂華麗的轎子,由八或六名的尼辛特抬著,兩名翼族代表低飛在轎子最前端;接著是一大群拿著武器或抬著行李的翼人,由一名翼族管家指揮;最後才是剩下的諾登圖爾家族衛士。這樣一支隊伍從斯托奧夫出發,沿著北方大道一路南行。不只引人注目,關於他們的傳言更是早就傳到了南方。

  因此,在離進出北方的關卡――方提爾堡還有十幾里距的路程就見到當地守軍出現迎接也不是什麼值得訝異的事。亞諾自然是得到了極好的對待,就連翼族人也被允許進入堡中,律亞克不知道這是因為他們和諾登圖爾家人在一起的關係,還是因為方提爾堡比斯托奧夫友善得多。

  然而方提爾堡比起斯托奧夫堡又更簡陋了,畢竟這裡只是一個要塞而非一座城。他們在這裡簡單的過了一夜。隔天一早,當他們要出發時,律亞克發現問題又來了。

  「你們得坐這輛馬車到奈文。」

  亞諾騎在馬上,微笑的指著他們面前那兩輛有著灰狼紋章的黑色大馬車。不只是律亞克等人愣住,連一旁早已準備好的尼辛特轎夫都為這突然其來的變故而不知所措。他們驚慌的望著管家達蒙特,期盼能得到他的指示;達蒙特則看向兩名代表,以眼神詢問他們的意見。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聽到吉西姆以壓抑過後的聲音說道:

  「我們拒絕,再怎麼說,我們也是翼族的使者,怎麼可以乘坐人類的馬車前往奈文?」

  「翼族人,你們好像忘了我說過的話。我說過,你們必須由諾登圖爾家帶到奈文。這是最後一段路程了,出了方提爾堡就等於離開北方,你們的轎子實在不太適合出現在南方人面前,我更不希望諾登圖爾家族的繼承人被誤認為是耍戲法的。」

  亞諾從馬上高高俯視他們,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拿著馬鞭指著兩名代表。這一刻,律亞克有種錯覺,彷彿亞諾才是飛翔於天空的霸者,而翼族只是不幸被束縛於地上的種族。

  亞諾繼續說道:

  「你們的行李已經幫你們放到其他的馬車上,其他的翼族人也可以回去了。從這裡開始,你們就由『人類』侍候吧!」他環視週遭的諾登圖爾家族衛兵以及方提爾堡守衛,威嚇的意圖十分明顯,「若不是看在你們曾侍奉諸神的份上,我才不想如此勞師動眾;也請你們眼睛睜大點,我可不想動粗。」

  律亞克看到昆西動氣,差點就要呼喊他們的翼族護衛;但隨即又像注意到什麼而忍下來,乖乖上了馬車,連吉西姆也是朝四周看了看,就垂頭喪氣的跟著昆西上車。他對翼族代表如此快順服感到不解,轉頭一看,發現原來除了少數幾名貼身護衛外,其他的護衛都在人類衛兵的包圍外,自己和其他使者早就被困在中間。

  他們早就成了人質。

  體認到這一點,律亞克有些黯然,他乖乖的跟隨兩名代表的腳步上車,斯凡也跟了上來。就在他剛坐下來的時候,律亞克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兵器碰撞聲。

  他急忙從窗口望出去,剛好見到一名翼族使者以匕首格開人類守衛刺過來的長矛,使者旁的衛兵武器紛紛出鞘,遠處的翼族護衛也同時舉起長槍,形成雙層的包圍網。亞諾掉轉馬頭,騎到馬車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

  律亞克一下子就認出對方是誰了,金色菱形額石家族的繼承人特瑞․威爾。他是第三名使者,和芬夫年紀差不多,在族中向以優秀的武技著名。

  「不要欺人太甚。」

  他聽到特瑞陰狠狠的道,同時匕首用力一挺,甩去對方長矛。隨著他的動作,雙方都像後退了好幾步。特瑞的繡羅在背後飄蕩出美麗的弧度,上頭的寶石互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那名守衛向後搖搖晃晃了幾步,才再次回覆平穩。守衛憤怒的看著亞諾,等待他的指示。

  其他人都對這場意外感到震驚不已;但律亞克看到包括吉西姆和昆西在內的翼族人眼中都出現贊同的眼神。那些還來不及上車的使者站到特瑞身邊,似乎打算和他一樣來個殊死搏鬥。

  就在此時,律亞克聽到唯一一個反對的聲音。

  「阻止他吧!殿下,現在只有您有辦法。」

  坐在他身邊的斯凡急切的說道。見他不動,斯凡繼續催促:

  「您得阻止他才行,以少對多,對方又有人質在手,我們沒有勝算。」

  「就這樣同歸於盡不也很好?」律亞克突然轉頭,朝斯凡笑了笑,「我們可以回到諸神身邊,想必族中也會因為我們的行為而感到光榮,諾登圖爾家族也得不到利益,這樣不是很完美嗎?」

  「殿下,您是認真的嗎?」

  「也許。」

  律亞克沒看斯凡,他逕自起身走到門邊。其他人都因為他的出現而暫時停下動作,連亞諾舉到一半的手也放下,等著看他打算做什麼。

  看著等待他行動的眾人,律亞克有種自己正在發號施令的錯覺;但這是錯誤的,他只是憑藉其他人的威勢,夾在雙方的衝突之間尋求一個發揮點。

  這樣,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沉默許久,在亞諾等不及,想再次下命令前,律亞克終於開口:

  「我不希望到奈文時少了任何一個人。」

  這是他的選擇。

  他回到座位上,不再管特瑞怎麼做,也不理會斯凡。他閉上眼睛,說道:

  「我累了,讓我好好睡一覺。」

  諸神為每一個人安排好了位置。

  希望,這一覺起來,他可以在一個有他位置的地方。
 

  不知道是聽到了律亞克的話還是衡量形勢不利於己,特瑞最終放下了匕首乖乖上車。亞諾像是怕再發生什麼意外似的,一路猛趕著朝奈文前進,休息次數也大為減少。

  出了方提爾堡就是出了北方山脈,從這裡開始幾乎都是平坦大道,少有崎嶇不平的路。第一支流也在他們旁邊,旅途相形之下是輕鬆不少,來來往往的人也多了起來。

  從方提爾堡到奈文這段路程,又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王族末路,律亞克對這個名字感到很不自在。

  就他所知,這個名字的來源是因為孚若斯前王國的王族――哈維家族的最後一人在這裡被初代攝政艾格伯特追上並斬殺,哈維家族從此滅亡,因此才有這個名字。有人說,如果英格瑪․德爾․哈維沒在此被追上而逃入北方,並取得北方保護的話,孚若斯的歷史也許就要改寫了。

  行在擁有如此恐怖名字的路上,律亞克不時抬頭望向窗外,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見到艾格伯特或哈維家族的亡靈;但他見到的永遠只有匆匆趕路的旅人。

  翼族護衛已經在亞諾的逼迫下離開,大部分的尼辛特也回去了,不管是諾登圖爾家族的衛兵還是旅人,對律亞克來說都是不友善的。他們不是用珍奇異獸的眼光看他,就是嘲笑翼族的弱小與無用。律亞克後悔自己在方提爾堡時怎麼沒命令所有翼族人與他們大戰一場,但現在說這些都已於事無補。

  當那座漆黑的高塔出現在他眼中時,他知道,他終於來到了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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