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喧鬧的宴會後,律亞克回到攝政安排的宅邸。宅裡的僕人已經知道新主人的規矩,因此見到律亞克等人回來,連一句話也不敢說,靜靜地上前伺候主人。律亞克一語不發的回到自己房間,在換上睡覺的服裝後,揮手要負責服侍他的侍女,一個十五六歲的人類女孩娜塔退下。

  他隨即重重地躺入柔軟的大床,整個人深陷在暖和的被窩中。今晚發生的一切在他腦中浮現,使他難以入眠。

  想到那些貴族,律亞克心中的煩悶又起。他回想今晚那些人對他的態度,完全不把他當作是翼族正式派來的使者,而是一個稀有罕見的種族,剛好拿來當作玩樂的對象。

  他不知道那些貴族是否清楚他們被送來的原因,但他可以肯定那些貴族並不認為自己和他們一樣。

  他忍不住將今晚和自己在翼族的生活拿來比較,思鄉的情緒再起,而今晚特別強烈。他想念祖父,想念母親,想念普路姆的天空,一陣酸楚取代煩悶,律亞克差點就著棉被低泣起來。

  然而,他很快認知到這是無用的,自己無處可去,最後的棲身之所是孚若斯,不管他喜不喜歡,都只能接受。他想念家鄉,可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律亞克勉強壓抑住思鄉的情緒,努力的思考著今晚有何意義。貴族這樣對他並不是件好事,他知道。

  在這異地生活本來就有一定的難度,原以為使者身分至少可以幫助他;但事實已經證明這個身分一點用處也沒有,不過是用來自欺欺人的偽裝罷了。

  母親的擔憂果然成真,在這種下等國家中,想要和以前一樣生活是不可能的。他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以為真的能像在翼族時一樣過日子,誰知道早在爺爺去世的那一刻,他過去無憂無慮的生活就已瓦解。

  ――
他無路可退了。

  律亞克猛然一驚。

  ――
莫非,他心中還暗自期望著,到孚若斯來就能找回以前的生活?

  律亞克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太天真了。

  ――
他真的……被拉入了那群人當中。
 

  思索了一夜,律亞克仍沒想出個結果。

  看著狹窄的房間,他益發煩躁起來。狹小的空間配上繁複的裝飾,映在律亞克眼裡不但不華麗,反而顯得雜亂,不僅無法紓解他的心情,甚至讓他產生一種幾近瘋狂的窒息感。

  他無法再繼續待在房間裡,索性換上外出的裝扮,羊毛罩衫披上用流蘇裝飾的繡羅,長披肩的邊緣還有紫色裝飾,接著他再綁上母親給他的白頭巾。一切準備好之後,他快步走出房門,趕走跟上來的僕人,不顧達蒙特的勸阻,逕自往大門的方向而去。

  一走出大門,律亞克立時感受到一陣明亮,外頭溫和的陽光斜斜照在他身上,伴隨而來的溫暖趨走大宅內陰冷的氣息,也讓他的情緒稍微平穩一些。他腳步放慢,抬頭看向藍天,開闊的天空令他心情舒暢,久違的輕鬆感再次浮現。

  ――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果然還是該出來走走,不該一直悶在那棟大監牢裡的。

  仰望天空好一陣子後,律亞克才把目光收回,繼續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剛才逃難似的衝出來,只是想逃離那些令他心煩的事物,完全沒有想過自己要去哪裡。現在腳步放緩下來,原本空白的腦子也開始運轉,他才想到這個問題。

  不經意的回頭一望,律亞克卻看到一名人類侍衛戰戰兢兢的跟在他背後不遠處,想來是達蒙特的主意。心情不錯的律亞克不想斥責他,於是裝作沒看見。他回過頭來,邁開步伐向前走去,那名侍衛也急忙跟了上來。

  或許是因為時候尚早的關係,街上的人很少。相較於夜晚的熱鬧,少了貴族華麗馬車奔馳的新城區顯得十分冷清。律亞克隨意走著,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難得的清靜。沒有貴族擾人,也不必待在狹窄的室內,這讓他的心情十分愉快,煩惱暫時消失。

  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新城區最大的一條路
――艾格伯特大道,律亞克想起他們當初似乎就是沿著這條路進入蘭堤克宮。和其他道路一樣,艾格伯特大道上的車馬並不多,兩旁的住家仍沉睡在夢裡。律亞克邊走邊觀察著兩邊的建築,驚訝的發現這些屋子少了夜晚燦爛的燈火點綴,脫下華美的外衣,竟呈現出另一番風情,寂靜中帶有威勢,雄偉中藏有平和。

  他看得入迷,不自覺的沿著艾格伯特大道走下去。突然,沉浸在讚嘆中的律亞克被一陣喧鬧的聲音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離開新城區,來到舊城區。

  發現自己身處於一處熱鬧的市集,律亞克猛然一驚。

  人類,而且是古特爾!

  律亞克第一個反應便是轉身走回新城區;但他卻無法認出回去的路。眼前所見盡是彎彎曲曲的巷子,難以辨認出正確的方向。他不敢貿然走進巷子裡,只怕一不小心便從此迷失在奈文複雜的街道裡。

  該怎麼辦?他下意識的回頭尋找那名被達蒙特派出來的人類侍衛,卻發現視線被黑壓壓的人群擋住,找不到他要尋找的對象。律亞克孤身一人站在吵鬧的人群中,呼吸著污濁的空氣,不禁開始恐慌起來。

  在一大群平民中,穿著翼族服飾的律亞克看起來非常顯眼,加上他還是個孩子,又長得俊美。因此不久之後,便有熱心的人過來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孩子,發生了什麼事?瞧你這付模樣,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一個牽著孩子的婦人好心的走過來,充滿善意的向一臉無措的律亞克開口。律亞克直覺轉頭,想喚來侍衛責備婦人,卻立刻想起侍衛早就不知到哪去了,於是他只能慌張的向後退。

  「怎麼了?孩子,不要害怕,我們是想幫助你。」

  看著婦人和善的面孔,律亞克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繼續往後退。過去在普路姆,他從來沒有和古特爾接觸的經驗。

  「別一直後退,孩子,把問題說出來我才能幫你啊!你是本地人嗎?你家在哪?和家人失散了嗎?」

  婦人好意的向律亞克走去,但在律亞克看來卻是步步進逼。情急之下,他伸出手揮了揮。

  「怎麼了?」

  看到律亞克的手勢,婦人疑惑的停下腳步。這時,一個在不遠處做生意的商人開口:

  「這孩子會不會是來城裡賣藝的?看他的服裝不像一般人的穿著。」

  「有道理,也許他是和團裡的人失散了。」

  婦人點點頭,微笑著向律亞克道:

  「孩子,你的同伴呢?」

  「我
…………

  律亞克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可以和古特爾說話的,但他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婦人的問題。

  「嗯?」

  婦人和藹的看著他,卻令律亞克更無所適從。他支吾半天,突然一個轉身,想也不想的便往巷子裡衝去。

  「唉呀!別跑啊!這是怎麼回事?」

  背後傳來婦人的叫喚聲,但律亞克充耳不聞,他只想遠離那令他困窘的情境。

  他快速奔跑,身上的繡羅隨之飛舞,在他身後形成一條白色長帶,隨著他的腳步飄揚在街巷裡。微風拂過他的臉,吹亂他雪色的頭髮。他的臉頰因奔跑而紅潤,額石散發出美麗的鮮紅光芒,為灰暗的巷子中增添一抹絢麗的流動色彩。他快速的跑著,聽自己的腳步聲迴蕩在巷中。

  忽然,他猛地煞住。

  他不安的望著四周,剛才慌張逃離的結果便是現在連自己身處何處都不知道。他身陷大大小小的巷子中,被週遭房子的陰影包圍。高大擁擠的房屋阻斷溫暖的陽光,代之以陰冷的氣息。小巷裡,不祥的陰風一陣陣的吹過,令律亞克從頭到腳升起一股寒意。

  他試圖找出解決之道,猛一抬頭,奈文著名的黑塔侵入他的視線,強烈攻擊他所有的感官,令律亞克不由的呼吸一窒。

  即使別開頭也無法躲避這股氣勢,黑塔如影隨形的跟隨他,彷彿附著在他身上,令他喘不過氣來。僅是靜靜站在原地,他的呼吸就逐漸急促起來。他下意識的轉身想要逃離黑塔的鉗制,卻立刻明白這是徒勞無功。

  巷子裡寂靜無聲,只有律亞克和黑塔對峙著。在黑塔的威迫下,他首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突然,他邁開步伐,朝黑塔的方向走去。

  黑塔位在蘭堤克宮內,向著它的方向走,至少可以回到新城區。律亞克這樣想著,卻分不清這究竟是自己的意思,還是受到黑塔的吸引。他感覺得到,黑塔對他有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清晰的腳步聲迴蕩在石板路上,律亞克獨自行走在屋與屋間的陰影裡。巷子裡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冷風穿梭其中。四周房子門窗緊閉,完全看不見屋內的情形,只剩生硬的線條勾勒出建築老舊的外觀。偶爾出現的老鼠是他難得的伴侶,吱吱的聲響是他唯一聽見的聲音。迎著風走讓律亞克的臉頰備感寒意,長披肩在背後要飄不飄的擺動著。他的身體隨著動作而發熱,額上泌出細汗,額石更加明亮,成為動人的紅寶石色澤。

  嘈雜的人聲隨著冷風虛幻的飄來,散成片段始終構不成完整的聲音,零零落落的灑在巷子裡。律亞克越走越心慌,為什麼他始終無法離開複雜的巷子,回到有人的地方?明明一直聽得到人聲啊!他忍不住開始向神祈求起來。格羅里啊!即使是尼辛特也好,讓他見到一個人吧!讓他得到一點自己身在何處的訊息吧!

  但嘈雜聲卻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小,最後連微弱的聲響也聽不到了。他回頭看去,背後陰影重重,房屋和巷裡堆放的雜物形成大小不一的影子,佔據大多數的地面,狠狠地拒絕了陽光,也拒絕了溫暖。視野裡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東西,剛才一直吱吱叫的老鼠不知消失到哪去了。巷子彷彿被遺棄般呈現死寂的影像,時間停滯,空氣凝結,似乎要將他凍結其中。

  不安的氣息瀰漫在巷子裡,律亞克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驚慌,下意識的抬起腳來奔跑,黑塔在他的眼中開始晃動。某種東西驅使他快跑,快點離開這個陰森的巷子。他右腳跨出、左腳跨出,一步接一步的,迅速奔跑起來,快跑、快跑,快跑啊!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忽然,一陣強大的壓力出現在律亞克身後,帶著危險的氣息。他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張狂毫不掩飾,急速的朝他逼近。律亞克恐懼的想要回頭看個究竟,但他還來不及轉身,頸後便感受到一陣重擊。

  然後,他什麼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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