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律亞克才如大夢初醒般的反應過來。

  他看著緊閉的房門,腦子裡一片混亂,被侯爵碰觸到的額頭還在隱隱作痛,好不容易才想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侯爵說了些什麼?他記得侯爵說自己是他的收藏,還得意洋洋的向他炫燿尼辛特的額石,最後還警告他不准逃跑。

  ……收藏……尼辛特……逃跑……收藏……額石……逃跑……

  對了!他必須逃跑,律亞克猛然一震。

  那個低賤的人類說的沒錯,他不能指望其他人來救他。也許達蒙特會注意到他失蹤,但然後呢?達蒙特有辦法救他出來嗎?恐怕連他身在何處、何時失蹤都不知道,更別提更進一步的行動了。就算達蒙特去找其他使者幫忙,恐怕也沒什麼用。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價值,少他一個也不會有影響,說不定還有機會返回翼族,誰會想來救他?更何況他和他們又沒交情。

  在思考的同時,律亞克也感受到深深的悲哀,剛才那股沮喪揮之不去。這就是他在奈文的生活嗎?隨時都可以有人綁架他來「收藏」,而自己的同伴卻對他漠不關心,甚至當他是仇敵。因為是他害他們不得不來到這個人類的地方,他們一定很恨他
……

  不行,不能再想了!律亞克用力的搖搖頭。現在最要緊的是逃出去,拖得越久,誰知道那個變態侯爵會對他怎麼樣?他腦中模模糊糊出現一些可能性,而那都是他不敢細想的遭遇。

  他眼睛迅速的掃過房間一遍,幸運的是侯爵剛才並未將燈提出去,所以現在室內的光線還算不錯,勉強可讓他看清各個角落。房間內的傢俱不少,而且都很高級,可見李納侯爵確實富有,這也代表他府裡的守衛應該很多,戒備相當森嚴。

  現在的問題是,他該如何逃出去?律亞克走到那扇有著厚重簾幕的窗前,掀開簾幕一看,只見彩霞滿天,天空一片血紅。落日餘暉照在高高的黑塔上,反射出妖異的紫紅光芒,染上一大片高低不等的豪宅。

  感謝格羅里,他還在新城區內!律亞克很快得知這個訊息。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黑塔對他的影響,放下簾幕,轉身走回床邊。

  他坐在床上思考著,現在的時間對他來說究竟是有利還不利。眼看著就要進入黑夜,黑暗固然可以隱藏他的行蹤,可是卻讓他更難找到逃出去的路。他對新城區還不熟,即使順利逃出侯爵的宅邸,又能逃多久?只怕還來不及找到自己的住處就被抓回來了。

  今夜絲露妲是什麼狀態?律亞克在心中算著,離滿月很近了,白月應該頗為明亮,再加上還有紅月 瑞奴安和藍月 菲悉,今晚的光線應該不錯。

  該不該等到那時候?他的主要信仰不是月神,得到的庇護可能不如白天格羅里的威勢正盛時那麼多;但話說回來,庇護這件事端看個人的信仰虔誠與否,如果誠心祈求,就算在深夜也仍能得到格羅里的回應。

  發覺再怎麼想也沒有幫助,他索性憑自己的直覺來到窗邊。掀開簾幕,看到距離自己頗為遙遠的地面,律亞克不禁嚥了下口水。他剛才便發現這個房間的高度頗高,也許侯爵便是因為這個緣故而認為他不敢逃跑,才放心的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裡,庭院裡也沒派人看守。

  然而他可是翼族啊!是在高空中飛翔的翼族,律亞克在心中這麼對自己說道。這一點點的高度並不可怕,如果連這樣的高度都克服不了,只會丟王族的臉罷了。

  他冷靜的估算從房間到地面的距離,並觀察四周的形勢。侯爵這一邊的庭院中沒有半個人,而附近的貴族家也沒有;但是那些被簾幕遮住的房間就說不定了,希望不要突然有人探出頭來。

  打定主意後,他推開窗戶,一陣刺骨的寒風頓時呼呼吹來,令他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差點反射性的再次關起窗。律亞克勉強自己鎮定下來,探頭出去看了看房屋的外觀,接著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撐起身體,然後一腳跨出窗外,毫不猶豫的往外爬去。

  他仔細的尋找牆上的可攀物,每一個動作都非常小心,唯恐自己稍有不慎便掉下去。他極為緩慢且小心翼翼的沿著牆攀爬,抓住任何突出物以增加穩定性。

  拜孚若斯的貴族喜愛華麗誇張的房屋外觀之賜,侯爵的屋子外面有許多複雜的裝飾。光是一個窗子的窗柱和窗楣就有繁複的雕刻,附近又剛好有壁柱,這些都為律亞克的逃脫增添不少幫助。

  他手抓著突出的部分,腳踩著雕塑間的縫隙,然後沿著壁柱滑下,腳踏在飛簷上,繼續向下一層努力。他牢牢攀在牆壁上,先將一隻腳往下一個定點伸去,試過兩三遍,確定能踏到以後,他才敢慢慢的鬆開手,提心吊膽的向下爬去。一邊爬他還得一邊注意自己的動作,別製造出太大的聲響,驚動了屋裡的人。緊張讓他的手心沁出細汗,粗糙的雕塑刮傷了他赤裸的手和腳,傳來陣陣刺痛。

  寒風一陣陣的打在他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讓他沒有任何保護的手和腳變得冰冷,穿著不夠保暖的律亞克不禁打了個噴嚏。他立刻驚慌的看看四周,希望沒有驚動任何人。

  昏暗的暮色裡,律亞克孤單的攀在豪華大宅的外牆上,既寒冷又恐懼。奈文的天氣是越晚越寒冷,太陽隱沒後彷彿連最後的溫暖都消失了。冬風呼呼地吹著,似乎隨時可以將他吹落。他下意識的努力將身體與牆貼平,深怕一不小心便讓人發現,同時也希望能藉此抵擋寒風。

  四周的屋子漸漸點起燈,淡淡的燈光從窗簾的縫隙透出來,透露著溫暖與舒適。燈光映著律亞克的臉頰,他渴望的望著那一扇扇亮著的窗,想像自己就在裡頭,有火爐、有熱湯,還有厚重的棉被,全都圍繞著他,帶給他無比的溫暖。

  但一切都只是幻想,呼呼的寒風將律亞克拉回殘酷的現實,他緊靠的依舊是冰冷的牆。

  停在半空中一會兒,確定週遭沒有任何動靜後,他才敢繼續往下爬。經過這次教訓,他變得更加謹慎,戰戰兢兢的注意著手上抓握的裝飾。每一個動作都花費他更多的力氣,步與步間的間隔越來越長。緊張讓他的手微微發抖,他連忙提醒自己冷靜,不要一個不小心滑了手,那就糟糕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終於踏上堅實的地面。

  滿身大汗的他還來不及慶幸自己的幸運,一股強大的壓力便驀地從背後襲來。

  不用回頭,律亞克也知道來者是誰。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壓力的來源朝他逼近,迅速的來到他的面前。

  一張如雕像般俊美的面孔出現在他矢車菊藍的眼睛裡,紫色的眼睛與他對望,被喚作阿爾傑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看向他。

  在四周閃爍燈光的照射下,少年美麗的臉孔變得夢幻,不似雕像,反而更像湖中倒影,輕輕一碰便會消失在無止盡的波紋裡。他看著律亞克,輕輕的開口:

  「翼族使者大人,您不該在這裡。」

  「我要離開這裡,你不能攔我。」

  儘管知道要從少年手下逃脫機會不大,但律亞克仍是硬著頭皮開口。

  聽到他的回答,少年勾起嘴角,輕輕一笑,說:

  「還不到您離開的時候。」

  他的笑讓他的表情變得和緩,出現了些許感情,也讓他看起來更加年幼,幾乎只比律亞克大不了多少。

  「那要到什麼時候,難道要等我被那傢伙做成寶石嗎?」

  律亞克氣極,口不擇言的罵了出來,完全忘了眼前的人正是「那傢伙」的手下;但少年似乎沒注意到這點,仍是帶著淡淡的微笑說道:

  「時候到了您自然就可以回去,現在請您回去房間,翼族使者大人。」

  雖然只是輕輕的話語,但少年的話卻充滿魄力。他盯著律亞克,紫色的眼眸像是要說服他般,直直望進他的眼睛裡。兩人對望了好一陣子,少年見律亞克一直沒反應,再次開口說道:

  「您再不回去,等會兒送晚餐的僕人進到房間,發現您不在後,恐怕就不是我的幾句話可以解決的事了,您將失去最後的自由。」

  律亞克愣了愣,聽少年的語氣,似乎是在勸他,這
……可能嗎?不就是他把他綁來的,現在還擔心他的處境做什麼?

  風從兩人身邊吹過,帶來的寒意使律亞克想起自己正赤腳站在冰冷的土地上,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少年皺皺眉頭,說道:

  「您還是趕緊回去吧!今天您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不要逼我動手。」

  「別把不確定的事說得那麼肯定!」

  律亞克突然大聲回答,同時趁少年不注意,一抬腿踢向他的腳,隨即向旁邊閃去。他不想放棄自己努力那麼久的機會,即使希望渺茫,但他仍要一試。

  然而他還來不及邁出步伐便被少年抓住了。像是預知到他會有什麼反應般,少年一皺眉頭,腳一動,輕鬆避開他的攻擊;同時快如閃電的扣住律亞克的手,一反身便牢牢地將他抓到身前,不讓他再有機會反抗。少年站在律亞克背後,嘆口氣,狀似無奈的說道:

  「我說過您今天不可能離開的,您何必自找苦吃呢?」

  「我好不容易才離開房間,不趁現在逃走,難道還要再等下一次嗎?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你快放開!」

  律亞克邊說邊試圖擺脫少年的抓握;但少年牢牢箝制住他,他怎麼樣也動不了,只能生氣的反駁少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年竟點點頭,說道:

  「有的,您能離開的,一定會有人來救您。」

  聽到少年的回答,律亞克頓時愣住,反抗也停了下來;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沒好氣的說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現在就放我走?反正我遲早會離開。」

  「因為這件事必須發生,」少年冷靜的說,「有些事注定會發生,有些事則不一定會發生;而那些注定會發生的事都是為了導向那不確定的結果。」

  「你在說什麼?」

  律亞克聽得一頭霧水,然而少年只是微微一笑,說道:

  「您到時候就會知道了,現在,走吧!」

  他說著伸出一隻手,似乎想像之前那樣再次擊昏律亞克;但律亞克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一側身,喊道:

  「等等!」

  少年停下動作,紫色的眼睛疑惑的看著律亞克。

  「你不是侯爵的手下嗎?為什麼不直接把我交給他就好?我怎麼樣都跟你沒關係吧!」

  「您真的希望我將您交給侯爵嗎?」少年開口,剎那間,律亞克只覺得自己昏昏沉沉,彷彿將要睡著。模糊中,耳邊傳來少年低柔的嗓音,既迷魅又誘惑,充滿魔力,「您問得太多了,這不是您可以涉入的範圍,翼族小殿下。」

  之後,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整個人陷入深沉的夢境中。夢中,依稀傳來低柔的歌聲:

  打開的門必須關上

  即使那是不必然的結果

  那七個人都這麼想

  最好把它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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