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冬日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天際,桌上的薄荷茶空了又添,添了又空,這樣循環過好幾次後,律亞克才終於踏出斯凡房間。

  剛闔上房門,他便猛地停下來,背大力靠在門板上,深深吸了口氣,路過的僕人看到他這付模樣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律亞克不介意別人怎麼看他,只覺得雙頰發熱,內心激動,一陣興奮從心底竄燒到身體其他部分,使他的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喉中似有什麼要吶喊出來。

  這感覺真是太奇妙了,他長這麼大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感覺。好像整個天下突然攤在他的眼前,只要他一伸手,便可輕鬆將之納入掌中。

  當然,事情不會這麼容易,他知道,但還是止不住這股興奮,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騷動著想要釋放。

  前額傳來麻癢感,他知道額石此時必定是鮮紅的,正代表他亢奮的情緒。看著長長的走廊,律亞克突然微笑起來。

  這是個挑戰呢!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的生活有了目標。
 

  既然得到斯凡的支持,律亞克決定儘快聯合其他五人。他和斯凡商量後,決定先找年紀最小,侍奉
植物之神 菲瑟和動物之神 恩勒摩的紅綠雙色長方形額石家族的席本。他是現任族長的孫子,也是唯一一個身為家族第三代的使者。

  他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和斯凡去找席本,原以為這件事會相當困難,畢竟席本年紀太小,可能不了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卻沒想到席本竟一口便答應他的要求。

  「好啊!」

  乍聽到席本這麼說,律亞克先是不敢置信,之後才吶吶地問:

  「你真的了解我們的意思?」

  席本露出稚嫩的笑容,讓他的臉孔更顯純真。他低頭把玩胖胖的手指,害羞的說:

  「出發前,爺爺告訴我,當人質是神給我的命運,不能改變,短時間內也不能回家;所以不可以想忍耐一下就好,更不可以想要逃走,而且人質的日子肯定很難過。如果要改變這樣的命運,只能靠自己。爺爺說:『什麼事對自己有利,就去做吧!家族已經無法給你幫助了,而你也不需顧慮這樣的家族。』」

  他背誦似的說出,停了停,繼續說:

  「赫洛森殿下,你是七翼之首,而康拉德一直很聰明。既然你們都這樣說,那麼我相信你們,你們絕對不會錯,所以我決定跟隨你們,改變大家的處境。」

  「既然如此,席本,」斯凡向前走了一步,語氣認真的對席本說,「你就要聽從我們的決定,不要以人類怎樣作為藉口反對。你必須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可能會違反禁忌。」

  席本顫抖了一下,但他仍一臉堅定的說:

  「我知道。」
 

  如此輕易的得到席本的支持,不禁讓律亞克對聯合六翼這件事充滿信心,認為其他人一定也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這世界不可能事事如意,接著預定說服的芙歐和色克斯兩人接連的拒絕便使他大為喪氣。

  芙歐屬於侍奉月神
絲露妲的無色梨形額石家族,同時也是被派到孚若斯來的七個使者中唯一的女性,算起來是律亞克的表妹。也因為這層關係,讓律亞克以為能輕易說服她,卻沒想到芙歐竟然一口拒絕。

  在聽到芙歐拒絕後,律亞克不敢置信的問她:

  「妳為什麼不答應呢?我以為妳能明白我們的處境,妳不是很聰明嗎?」

  「可惜我再聰明也沒能算到你會把我們陷入這種處境,」芙歐碧綠色的眼睛彷彿燃燒著焰火,明亮而充滿生氣。她朝律亞克一瞥,冷冷地說道,「今天我們會需要改善處境,追根究柢不就是你造成的嗎?別想瞞我,我知道我們回不去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你以為躲個幾天就可以表示你的懺悔嗎?要我說那是見不得人!這種情況下,你還想來叫我加入你們的鬼計畫?去籠絡人類?別鬧了,赫洛森殿下。因為回不去所以想討好低下的外族嗎?很抱歉,我不想這麼糟蹋自己,我們可是侍奉神的翼族,更屬於高貴的貝斯騰利爾。」

  「妳
……

  律亞克不高興的看著她,下意識的想反駁,卻不知該從何而起,但他也無法放棄說服她。這時,斯凡走過來,向律亞克示意他來處理。

  「芙歐,我知道妳對赫洛森殿下有很多不滿,但妳不能先放下這些嗎?妳自己也說了,知道我們回不去,那我們就更該團結起來,為自己的處境奮鬥。」

  「康拉德,我才想對你說,你為什麼這麼快就中了他的計謀,甘願屈居於人類之下?你在族中不是有睿智之名嗎?為什麼看不透他的居心?他違背了諸神的教誨,想和人類混在一起,放棄自己高貴的血統啊!你也想跟著他沉淪嗎?」

  芙歐不但沒聽進斯凡的話,反倒反過來說服他。她一手撐住桌面,高高昂首,金髮披垂在身後,雙目炯炯有神的瞪著兩人,高傲的樣子讓人看不出她其實比律亞克和斯凡還小了一歲。

  斯凡並沒有因為芙歐的話而改變臉色,他冷靜的說:

  「因為這是現實,現實讓我無法去考慮那些。什麼血統身分,都無法幫助我們,更比不上我們的處境重要,我只是選擇對我最有利的路而已。」

  「那麼,很顯然我們認為重要的東西不一樣,」芙歐冷笑,「你們在我沒做出污辱你們身分的事情前離開吧!這是我的堅持,也讓你們看看我的決心,雖然,趕王族及第二家族的繼承人出門是件很不敬的事。」

  聽到芙歐這麼說,斯凡只好說:

  「那我們先告退,但是,芙歐,我還是希望妳能冷靜想想。」
 

  接著拜訪的色克斯也再次讓他們遭受挫折。

  色克斯是屬於侍奉
大氣之神 威特的天藍色梨形額石家族,他在聽完律亞克說明為什麼七人必須聯合起來的理由後,睜大眼睛,疑惑的問道:

  「赫洛森殿下、康拉德,你們為什麼這麼快就放棄了希望?」

  「希望?什麼希望?」律亞克不解的問。

  「離開這裡的希望啊!難道你們真的已經死心,打算永遠待在這種地方?」

  聽到色克斯這麼說,律亞克想大聲喚醒他,但看到斯凡的眼神,硬是忍了下去。他嘆了一口氣,再次說道:

  「色克斯,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不但短時間內回不去,甚至連能不能順利的待在這裡都是問題,所以我們才必須團結起來。在這異鄉,我們只能信任彼此啊!」

  「我知道,可是你們不覺得自己放棄得太早了嗎?這麼快就和現實妥協。就算真的不得不如此,等到確定沒有其他機會時,再來做決定也不遲。」

  「色克斯,你沒去參加那天的宴會,你不知道那些人類是怎麼對我們的,這件事很急迫啊!」律亞克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然後臉色蒼白的說,「還是
……你也在怪我,因為我的關係,才害你們這樣?」

  色克斯搖頭,說:

  「我沒這個意思,我也知道殿下那天回來後很煩悶,難受很久;可是我認為除了您說的這件事之外,還有其他方法。」

  「那你說說看,是什麼方法?」

  「我不知道,」色克斯依舊搖頭,「我只是不想這麼快放棄。」

  「那
……

  律亞克轉身看了看斯凡,後者對他搖搖頭。律亞克才轉身,繼續對色克斯說:

  「那好吧!如果你改變主意,記得來找我們。」
 

  離開色克斯房間,斯凡對律亞克說:

  「不算成功,但也不算失敗。」

  「怎麼說?」

  「他並不是反對我們的計畫,只是不想放棄回到翼族。因為我們計畫的前提就是認為自己不可能返回家鄉,必須在這裡居住下去,所以才需要這麼做。如果答應了我們,對他來說,就好像放棄了回家的希望一樣。」

  「嗯,確實如此,」律亞克低頭沉思,「可是還是得拉他加入才行,已經沒那麼多時間等他慢慢體會了。」

  斯凡也手抵著額頭煩惱著。

  「的確,可是他只有十歲,要帶他去參加宴會實在太勉強。就連我們兩個都是因為只有特瑞和芬夫兩人太少,才和他們一起出席。不過,」他隨即展開笑容,「換個角度想,他比芙歐好處理多了,芙歐那才是真正的麻煩。她太聰明,太以翼族為傲,且對您有著深深的怨氣。」

  聽到斯凡的說法,律亞克嘆了一口氣,提醒他道:

  「你別忘了還有特瑞和芬夫,他們才是真正的麻煩。」
 

  接連的失敗讓律亞克對於繼續去說服另外兩個年紀較大的人感到卻步,剛好這時天也黑了,於是他便先到斯凡房裡用了晚餐,之後才去拜訪芬夫。基於用餐前後一小時不拜訪別人的禮儀,他和斯凡又討論了一下未來的計畫才離開房間。

  看著芬夫房間的大門,律亞克不禁緊張起來,這扇普通的木門在他面前顯得巨大無比又厚重異常。他好幾次舉起手要敲門,卻又隨即收回來,猶豫著無法伸出去。斯凡在一旁鼓勵他道:

  「殿下,您不須這麼緊張,別忘了您可是遠高於他的王族,就算您要命令他也是可以的;更別忘了您以後還要對付比他更為難纏的人類貴族,有恐懼是不行的。」

  律亞克點點頭,舉起手,堅定的往門上敲下去。

  「請問侍奉
大地之神 娥絲的綠色方形額石家族的芬夫․托德在嗎?侍奉希望與光之神格羅里的鮮紅橄欖形額石家族的律亞克․赫洛森,以及侍奉墮落與闇之神 西斯克的黑色橄欖形額石家族的斯凡․康拉德,特地前來拜訪。

  律亞克屏氣凝神的等待芬夫的回答,門內過了很久才傳來回音。

  「以
大地之神 娥絲之名祝福您,赫洛森殿下、康拉德。請稍等,我的尼辛特會替您開門。

  房門隨著芬夫的聲音緩緩打開,一名僕人低垂著頭替兩人開門,之後便退到一邊去。芬夫一身平常裝束,恭敬的站在房間正中央迎接,他請兩人到他的起居間中坐下,僕人送上飲料和點心。律亞克和斯凡向他說明來意後,他並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問律亞克道:

  「您為什麼決定這麼做?」

  因為只能這麼做!律亞克本想這樣說。他不相信年紀較大,也看過人類如何對待他們的芬夫會不知道這些,但他看到芬夫那雙充滿測試的眼。於是他冷靜下來,鎮定的說:

  「因為現實。」

  「哦?」芬夫看起來有些不太相信,「那麼給我個理由,說服我加入你們。」

  律亞克疑惑的問:

  「你有什麼問題嗎?」

  芬夫一手撐著頭,狀似隨意的問:

  「第一點,你們為什麼認定我們短時間內回不去了?」

  「我以為你應該明白,芬夫。」

  「我想聽你們解釋。」

  這時,斯凡靠近律亞克耳邊,說:

  「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由我來說服他。」

  律亞克微一遲疑,隨即輕輕點頭。斯凡見狀,轉頭面對芬夫,語氣肯定的說:

  「首先,我們都知道翼主送我們來當人質是因為赫洛森殿下的關係,而不是什麼和平的蠢理由,這已是公開的秘密,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對你說過,也許你因此對他懷恨,但這些都不重要。」

  斯凡彷彿律亞克不在旁邊似的說道,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猶豫,藍紫色的雙眼直視芬夫毫不閃躲,如同湖水般深沉而穩定。律亞克在聽到他說到自己部分的時候,也只能強作鎮定,一句話都沒反駁。斯凡繼續說道:

  「重要的是,既然我們無法改變這些,只能想辦法改善目前的處境。你參加過那天的宴會,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我勸你最好不要抱持什麼我們遲早會回到普路姆,所以只要暫時忍耐就好的想法。老實告訴你,不要說短期,我們搞不好永遠都無法回去。」

  斯凡此話一出,不僅是芬夫,甚至連律亞克也是一驚;但他彷彿對兩人的反應毫無所覺,繼續說下去:

  「當初為了將殿下送來孚若斯,翼主不惜承認赫洛森殿下就是先王陛下屬意的繼承人,甚至承認他的繼承權。因此,一旦殿下回到普路姆,現在的埃爾殿下的地位便岌岌可危。為此翼主必不惜一切手段,也要讓殿下永遠待在奈文,而我們身為孚若斯牽制翼族,保障北方穩定的人質,也會被迫一起留在這裡。最明顯的證據是,當初雙方約定時,並沒有談到我們的歸期,也沒有討論當我們成年後該如何,甚至連最基本的,使者的工作是什麼,也沒有交代。」

  斯凡停了一下,繼續對芬夫說:
 
  「你不要將一切怪到殿下身上,甚至認為沒有他我們就能回去,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只是攝政保障北方安全的籌碼,更有可能是孚若斯為進一步的侵略而準備的棋子。一旦控制我們,攝政便有理由要求翼族出兵為他攻打翡洛芬雅。到了這個時候,連翼族都會變成我們的敵人。你也知道,我們向來是理智高過情感,利害高於感情。『
白色的翅膀容不下半點汙點』,族裡為了確保不受孚若斯控制,有可能會乾脆讓攝政無法要脅他們,你懂這個意思吧!」

  芬夫沉重的點頭,律亞克則是一臉驚訝的看著斯凡。他知道斯凡一向想得很遠,卻沒想到他已經看到這麼多。在自己只見到目前處境的時候,他就已經在為未來打算。他心中一陣慚愧,決定要好好跟斯凡學習。

  斯凡續道:

  「當然,如果翼族決定服從孚若斯的統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不可否認的,我們是這之中極大的變動因素。而我們可以掌控多少部分,就決定於我們在這裡的地位。要被動的成為棋子,還是主動成為下棋者,都看你此刻的決定。」

  「說得很好,康拉德,這部分的確足以說服我。」芬夫拍拍手,讚許的說,「不過,你們要怎麼做?總不會要像之前一樣,事事都遵從人類的吩咐吧?」

  斯凡沒有說話,他看了律亞克一眼。律亞克意會後,隨即迅速答道:

  「第一步是先改善處境,之後才有辦法再談其他的。我要爭取貴族的支持,讓他們認為我們是有用的對象。」

  「說得很容易,可是您是否知道該如何做?畢竟,在他們眼中,我們只是翼族送來的人質,連背後支持的勢力都沒有。」

  「所以這件事才如此迫切,改變印象需要時間。我要讓他們知道,支持我們有好處,必要的話,甚至得發展自己的勢力。這些單靠我和斯凡兩個人是辦不到的,所以才需要你們的幫助,我們七個人是一體的。」

  芬夫邊聽邊點頭,但他隨即問了一個讓律亞克難以回答的問題。

  「殿下找過其他人了嗎?他們的決定怎樣?」

  斯凡似乎也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擾,但他搶在律亞克之前回答:

  「席本很乾脆的答應;色克斯則還在考慮,但我想他最後還是會答應;其他人還沒找過,現在就看你了。」

  「這樣啊
……

  芬夫低頭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說:

  「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問吧!」

  「你們是為了翼族,還是為了自己,才決定這樣做?」

  律亞克和斯凡兩人對看一眼,隨即毫不猶豫的說:

  「當然是為了自己!」

  這句話彷彿是投下一塊定心石,芬夫微微勾起嘴角,說:

  「好吧!我答應。」

  聽到芬夫這麼說,律亞克頓時鬆了一口氣。又增加一個人,他們的力量更大了。

  「好,」他看著芬夫,「那你要聽從我的命令,不要做出會損及我們和人類關係的舉動。」

  「這個當然。」

  芬夫點頭表示應許。律亞克和斯凡見已說服芬夫,便告辭起身準備離去。芬夫卻突然叫住他們,說:

  「等等,赫洛森殿下、康拉德,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

  兩人疑惑的轉身。芬夫說道:

  「你們還沒去找過威爾吧!你們最好多注意他一下,他似乎在計畫些什麼,昨天還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合作。」

  律亞克臉色一凜,說:

  「我知道了,謝謝你,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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