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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格子爵的晚宴對律亞克來說是個新的開始。

這次的宴會是個挑戰,同時也是律亞克測試自己決心的時候。不管他對那些貴族有多麼不滿,他都應該忘記那些,和他們好好相處。這麼一想,他發現自己在壓力之下竟產生些許期待,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的決心。

吃下難吃的食物,穿著拘束的衣服,露出微笑應付那些人類,還要假裝對他們的嘲弄毫不在意。律亞克原以為這些事很難辦到,沒想到在宴會開始不久後,他卻意外的發現自己相當適應這樣的行為。

這樣的自己,令他感到陌生。

或許是受到斯凡的影響,也或許是很久以前還待在普路姆王宮時,所看到的那些爭權奪利的景象,默默地對他造成影響,進而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一口氣從記憶深處爆發出來。當時覺得不在意的小事或小動作,現在回想起來,卻發現每一樣都暗藏玄機:可能是六翼中的某人突然送禮給他,卻笑著告訴他這只是一點心意,不要求任何回報;也可能是某個侍女告訴他哪裡特別好玩,他卻在興沖沖的到達那裡時,發現另一個侍女正和其他階級的男人待在一起,一怒之下就將他們趕出王宮。

他只是在學習而已,律亞克這樣想著。

邊想著這件事,律亞克邊微笑著對旁邊的伯爵說道:

「對不起,請問您剛才說了什麼?我一時沒聽清楚。」

亞格子爵的晚宴是一場孚若斯式的餐宴,賓客按地位高低入座,一邊用餐一邊閒聊,不遠處則有歌手和樂師表演娛樂。客人們只坐在餐桌的一邊,另一邊則是留給僕役上菜用的,賓主之間的舉動一目了然。而這樣的宴會形式也意味著律亞克和其他翼族使者必須忍受孚若斯的食物。律亞克在心中暗自希望,在那些吃不出是什麼肉做的餡餅和派中,千萬不要有飛禽的肉。

律亞克等人的位子就在距離主桌不遠處,和他們同桌的還有其他幾名貴族,看起來都和主人私交甚好。雖然身分地位不足以坐上主桌,但仍被安排在離主人極近的地方。這樣一來,律亞克更暗自猜想著,子爵將他們安排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他的一邊是斯凡,另一邊則坐著一名健壯的年輕伯爵。這名伯爵一坐下就一直興奮的說個不停,他先是自我介紹他是拉亞拉伯爵,是子爵的好友,接著便開始詢問有關翼族的事。

律亞克起先對他的問題感到很厭惡,認為他是在打探別人隱私;但他隨即發現拉亞拉對翼族很感興趣,便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多加利用,也許還可以讓他們尊重自己的禁忌,便耐著性子,微笑著聽他說話。

拉亞拉伯爵一手抓著餡餅,另一隻拿著酒杯的手大力的晃動著,毫不在意身上華貴的衣服被濺灑出來的酒弄髒。他先將手上的餡餅大力的塞到嘴裡,然後才有些口齒不清的說道:

「我說,翼族小孩,你們今天怎麼沒穿上次的賣藝裝束來?那麼有趣的衣服,我本來很期待今天能再次看到呢!」

「原來是這件事啊!伯爵大人,」律亞克微笑道,「我族的服裝的確是很不錯;但是我們認為各位大人的服裝更好,所以就委託城裡的裁縫師做了幾件,您看我們今天穿來的衣服如何?」

「真是難看,就像城裡那些低賤的平民,」拉亞拉伯爵毫不客氣的說,被餡餅弄得油膩光亮的手揮了揮,「你說你們的衣服是誰做的?城裡的裁縫師?嘖嘖,難怪品味這麼低俗,想學貴族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品味。還是說,這其實是北方的品味?」

他這番話不知道是在說律亞克等人還是城裡的裁縫師,律亞克愣了一下,旁邊的斯凡立刻接上話來。

「您說的是,伯爵大人,區區一個平民裁縫師怎麼能和您們專屬的裁縫師相比,這的確是我們的疏忽。您知道,我們只是普路姆在這裡的使者,對這裡的一切都不熟,更不像您那麼有眼光,知道要找誰製衣服,我們實在應該先請教您的。」

「當然,人要有自知之名,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夠,就不要妄想不符合自己身分的東西。聽說你們在普路姆也是屬一屬二的大貴族,連僕人都不能隨意和你們說話,怎麼來到奈文就自甘墮落,自己去接觸那些平民?」

拉亞拉伯爵的這番話竟儼然有指責之意,律亞克聽到趕緊回答:

「這就要請您多幫忙了,指點我們一下,讓我們不要鬧出笑話。」

拉亞拉伯爵似乎對律亞克的請求感到很受用,他頗為愉快的說:

「既然你們這麼誠懇的拜託我,那我考慮一下好了。」

「拜託您了。」

律亞克裝出一副拉亞拉伯爵的建議很重要的樣子。拉亞拉伯爵心中一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

「你們這樣拜託我,我再拒絕就是不近人情了。這樣吧!你們下次來我那兒,我教你們一些奈文的規矩。」

「有勞您了。」

律亞克慎重的點頭,拉亞拉伯爵見此心中更樂,他招來掌酒官,要求他再倒一杯酒給他。這時,另外一名貴族開口了。

「小子,說些你們族中的事來聽聽,當作宴會的娛樂。」

這名貴族很顯然完全沒聽到律亞克和拉亞拉之前的對話,才會要求他再說一次已說過的事。律亞克心中感到不快,但他臉上仍帶著笑容。

「您想聽些什麼呢,瑞斯坎子爵大人?」

「說說你們的階級吧!聽說翼族的階級制度嚴明,低階級的人不可和高階級的人說話,這是真的嗎?真是個好制度。」

「您對這個有興趣啊!」

律亞克微微一笑,接著就開始向瑞斯坎子爵介紹翼族的階級制。雖然他說得很詳細,可是律亞克敢肯定子爵聽進去的大概不到一半。瑞斯坎子爵不時回頭和坐在旁邊的人說話,或是伸手抓起桌上的食物塞進嘴裡,甚至是跟拉亞拉柏爵搶起兩人共用的酒杯。

律亞克見狀不禁微微皺起眉頭,但他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說下去,反倒是子爵不時打斷他,問一些他剛才已說過的事。

「所以你是翼族首領的姪子囉?」

「是的,不過我族的稱呼是翼主。」

「隨便怎樣都無所謂,反正還不都是臣屬於攝政殿下。」

瑞斯坎子爵毫不在意的說著,揮了揮手上的雞腿,油膩的湯汁隨著他的動作濺到律亞克的衣袖上;但子爵視而不見,繼續問律亞克其他的問題。

「常聽說北方雖然荒涼,卻專門出產珍貴的東西,看來你們也是其中之一。你們頭上的寶石是珍貴的寶物,怎麼不考慮獻給攝政殿下?也許你們就不必來到這裡。」

看來這名貴族還真的認為是翼族向孚若斯降服的,不過也沒有必要告訴他真相。律亞克在心中想著,忍住擦掉衣袖上油汁的衝動,臉上仍是一貫的微笑。

「攝政殿下體諒額石對我們的重要性,所以未做這種要求。」

「我當然知道貴族寶石的珍貴,不過你們可以拿最低階級的啊!那些人也沒什麼用處,他們唯一的價值也就只有這樣。」

瑞斯坎子爵自以為聰明的說著,沒注意到律亞克的臉色變得不對勁。他抓著湯匙的手顫抖著,有些急促的說:

「不行,這是神……」他說到這裡,突然驚覺信仰諸神在孚若斯是禁忌,連忙改口道,「祖先賜給我們的,不可以輕蔑對待。即使是尼辛特也不行,只有他們的子孫才有資格決定如何處理額石。」

「哦,是嗎?」

瑞斯坎子爵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律亞克希望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的異常。他暗自反省,自己的定力還是不足,竟然因為這點小小的污辱就變得激動。

斯凡開口道:

「這是我們控制他們的手段,總要給他們一點好處,讓他們以為自己和我們有些地方相同,才會乖乖聽話,這樣辦起事來也方便。您說是嗎,子爵大人?」

「對下人還給什麼好處,用鞭子讓他們乖乖聽話不就得了?」

瑞斯坎子爵說道;但他的臉上已沒有不高興的表情。他又抓起桌上的一片兔肉,狼吞虎嚥的吃著。此時拉亞拉伯爵放下酒杯,再度對律亞克說:

「這麼高級的食物你們怎麼不多吃一點,你們不是沒錢買香料嗎?既然如此,就該趁機多嚐嚐。」

「謝謝,但我還沒吃完這道菜。」

律亞克的面前仍擺著第一道菜中的牛奶粥,他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喝著。這一來是他們的習慣,二來也可以藉口不去吃其他的菜。他在吃過第一道菜之一的小牛肉餡餅後,便決定這麼做,反正每樣菜的味道都差不多;而且他也不想像那些人一樣用手抓食物。

在領教過亞諾的餐桌禮儀和今日的餐宴之後,他更確定了這件事:人類很明顯的不知道什麼叫餐具,餐桌上每人只用一種稱為木盤的方形厚麵包來盛裝食物,而且連酒杯都少得可憐,必須和附近的人共用。律亞克實在沒辦法接受這件事,所以他一開始就把酒杯讓給了斯凡,寧可整晚不喝一滴飲料。

如果仍填不飽肚子,回去後自然有廚師可以煮符合他們口味的食物。這樣一想,律亞克對宴席上的食物不再感興趣,專心的應付和那些貴族的談話。

然而,拉亞拉伯爵很不滿意律亞克這麼做,他拿走律亞克面前的粥,又逕自從桌上抓來一個沾滿醬汁的酥皮餡餅,遞給律亞克道:

「拿去,別像那些平民和諾登圖爾那些人一樣吝嗇,什麼東西都要吃到連一丁點兒屑屑都不剩。我的朋友亞格子爵不會介意你這樣吃的。」

律亞克看到那個沿途滴著醬汁,又在伯爵滿是油膩的手中待了好一會兒的餡餅,只猶豫了一下,額頭甚至看不出皺眉的痕跡,就接過來說:

「多謝您了,伯爵大人。」

「再多來一點。」

伯爵說著,又取來一大塊烤鹿肉,放在律亞克面前的木盤上。律亞克強裝著笑容,說:

「真不好意思,讓您為我這麼費心。」

「不必介意,我知道亞格子爵歡迎客人多吃」

聽到伯爵這麼說,律亞克趕忙將斯凡的酒杯拿過來,他擔心等一下拉亞拉伯爵會將他自己的酒杯遞過來,那個酒杯起碼被三個人用過。

這時,僕人送上了第三道菜,內容有許多飛禽類,包括雲雀餡餅、雉雞、閹鷄等。律亞克不禁慶幸伯爵已拿了許多食物給他,否則攝政宴會上的事恐怕又要重演。當然,這次他不會拒絕,但如果可以選擇不吃,自然最好。

他看著那些送上菜來的僕人將菜餚一一用北山羊角和銀湯匙試毒,新送上來的香料酒也由掌酒官試喝過後才倒給其他人。律亞克正在高興伯爵的注意力被那些菜餚吸引過去,暫時沒時間理他的時候,一旁卻突然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

「我拒絕!」

這聲音聽起來很耳熟,律亞克急忙循聲向斯凡身旁望過去。如他所想,這聲音是特瑞發出來的。

特瑞雖乖乖的出席宴會,也心不甘情不願的穿上人類的衣服;但他從宴會一開始便沒好臉色。律亞克很擔心他會出事,但自己另有要務,沒辦法一直看著他。

不幸如他所料,特瑞果真惹了麻煩。此時他正滿臉通紅的站著,身體因激動而顫抖,雙手用力的撐在桌上,似乎打算和人打架。他和一名貴族起了爭執,而原因……律亞克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舊事重演,攝政宴會上的事再度發生。

那名貴族手中拿著一隻烤雞翅,手伸得長長的,正好擺在特瑞面前。就像拉亞拉伯爵一樣,他也試圖勸特瑞進食;但他們再次犯了翼族的禁忌。而特瑞並不像斯凡那樣容易接受,也沒有律亞克的決心,更沒有看到那天宴會的情形,因此這場衝突完全可以預料。

律亞克看了看斯凡,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又看了一眼芬夫,後者坐在特瑞的旁邊,臉上表情看不出變化。在宴會開始前,律亞克曾特別交代他,一定要看好特瑞,不要讓他惹出什麼麻煩。很顯然的,芬夫並沒有辦到這件事。

他沒空責備芬夫的失職,身旁的斯凡早已悄悄拉了他的衣服,請他去解決這件事。

於是律亞克也跟著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氣,嚴厲的對特瑞說道:

「特瑞,坐下!」

他沉穩的聲音使這桌貴族都回過頭來,甚至引起其他桌客人的注意。特瑞露出不服氣的表情,一手握拳,憤怒的對律亞克說:

「憑什麼?你也看到了,這是我們的禁忌,而他們竟然還要強迫我們吃!」

律亞克臉色不變,依舊嚴厲的說:

「那是各位大人的好意,你少說這些不禮貌的話。我再說一次,坐下!」

特瑞仍想反抗,他張開嘴,正想說什麼,斯凡卻在此刻輕輕開口:

「特瑞,你想違反階級規範嗎?」

「你……

特瑞即使仍心有不服,聽到這句話也只好乖乖坐下。與生俱來的階級是不能反抗的,就算律亞克是個無能的人,他也必須服從他的命令。

不過,違反禁忌這件事,即使是王族也不能強迫他吃下。特瑞雙手環抱胸前,看好戲般的望著律亞克和那個逼他吃雞翅的貴族。

律亞克知道他的想法。如果自己真的強迫他吃,那麼特瑞也有藉口反抗,也許他還可以藉此拉攏另外兩個家族的人。

既然如此,那麼自己更要表現給他看。見到特瑞乖乖坐下後,律亞克深吸一口氣,這才轉頭對那個剛才勸特瑞吃雞的貴族道:

「真是對不起,因為我的疏忽,讓他糟蹋了您的好意。」

那名貴族也毫不客氣的指責起律亞克來。他拿著湯匙的手在桌上揮動,不時還敲敲桌面,使整個桌面都是一滴滴的濃湯。

「你是怎麼管教部下的,竟然讓他這麼失禮。還好你們遇到的是我,要是換了別人,只怕你們已經被趕出這個宴會了。」

貴族說著,手上的湯匙直立起來,湯汁順著匙身流到他手上,使他本已油膩的雙手更加黏稠;但他毫無所覺,只是一再強調自己的寬宏大量。律亞克臉上帶著微笑,心中卻想著:不是主人,哪來這個權力趕客人出門?他開口道:

「還得感謝您的寬容。」

被特瑞這麼一鬧,那名貴族原本的心情也沒了,也沒興趣再勸這些窮鄉僻壤來的翼族人進食。他將湯匙用力的放進碗中,濃湯噴灑到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周遭人身上,說道:

「算了,我不想破壞我的心情,你好好管教你的部下吧!」

貴族說完轉過身,繼續吃著他的大餐,不再理會律亞克,反倒是拉亞拉伯爵湊過來,問道:

「你們剛才說的禁忌是怎麼一回事?」

他一臉好奇,律亞克也不打算瞞他,搞不好還可以藉此讓其他貴族認知到他們的禁忌,也許以後就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道:

「那是我族的禁忌,不能吃飛禽類的食物,否則會遭到懲罰。」

律亞克輕描淡寫的說法反而引起伯爵更大的好奇,甚至連瑞斯坎子爵也靠過來,一隻手上還抓著雲雀餡餅,說:

「如果吃了,會遭受什麼懲罰?」

律亞克面無表情的說道:

「失去雙翼,禍及家族。」

拉亞拉伯爵和瑞斯坎子爵被律亞克的表情和語氣嚇得打了個寒顫;但拉亞拉伯爵隨即又恢復原先的表情,戲謔的說道:

「可是我看你們也沒翅膀好失去啊!」

他這麼一說,瑞斯坎子爵就吃吃笑了起來。律亞克也不生氣,依舊面無表情的說道:

「雙翼是成年時才長出來的,那是成年的象徵。」

「原來如此。」拉亞拉伯爵若有所悟的說,隨即又道:「可是,我記得上次攝政的宴會時,你們的這位……」他看向斯凡,有些不確定的說,「不是吃下了鴿肉嗎?」

「孩童的無心之過是可以被原諒的,」斯凡很快的回答,「但也僅此一次而已,若再犯就是父母的過錯,懲罰也會因此加重。所以希望各位大人能體諒我們,不要勸我們吃禁忌的食物。」

拉亞拉伯爵點點頭。

「這我可以理解,但你們既然來到奈文,就該入境隨俗,早點忘了你們族中那些陳腐的禁忌吧!不吃飛禽會害你們錯過許多美食。」

他相信飛禽類食物的味道和塞滿香料的小牛肉餡餅差不了多少!不過律亞克當然不會把這句話說出來。他放鬆表情,微笑著繼續和伯爵說話,也注意到特瑞在聽到他們和伯爵的對話後,臉色轉為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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