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心中如此想著,但律亞克卻始終無法決定該如何處理特瑞的事。在另一方面,隨著寒冬過去,暖春、炎夏陸續到來,他和孚若斯貴族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好。
  他不僅常應邀參加各種宴會和貴族的各類活動,出席時也總有相熟的貴族會主動過來找他。他和斯凡不再孤單的站在角落,總是積極的加入人群之中,愉快的和相熟或陌生的貴族談笑。

  他甚至還被邀請去參加葛瑞絲夫人的小聚會。律亞克後來才知道,原來葛瑞絲夫人就是攝政非正式的伴侶,換言之就是情婦的意思。雖然如此,但她在奈文的地位就好比攝政夫人一樣,是貴族爭先恐後巴結的對象,許多流行和風潮也是由她帶動的。

  小聚會就是其中之一,貴族夫人邀請女伴到家中來,一起刺繡或做些細活,一邊聊著最新的話題;有時還會請來吟遊詩人或樂手,邊聽他們的演奏邊評論,也有乾脆自己下場演奏或詩歌朗誦的。以各式各樣的方式進行聚會,總而言之是種女性排遣無聊和聯絡感情的方式。這類聚會通常謝絕男性參加,被認為是專屬於女性的活動。律亞克也想不透他們為什麼會受到邀請,大概是因為他們還是孩子吧!

  在聚會中,他們成為貴婦人和小姐們目光的焦點。葛瑞絲夫人「請」他們不要穿普通的孚若斯貴族服裝來,穿翼族的服裝就好。律亞克本來很擔心他第一次參加宴會的情形會再度發生,幸好這些夫人小姐們只是圍著他們品評翼族的服飾,對精緻的繡羅和罩衫也是讚嘆多於嘲弄。

  他們還被要求表演翼族的歌曲和舞蹈,律亞克本來不太喜歡這種賣藝似的行為;但他隨即發現其他小姐都爭著上場表演歌唱和演奏樂器,才發現這是一種展現自己才能的方式,也就稍稍能釋懷。

  聚會主辦人葛瑞絲夫人則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子,一頭褐色秀髮總是梳得整整齊齊,以玫瑰和綠葉將之挽起,露出白皙優美的頸子。她永遠是聚會的中心,不管人們身處何處、和何人說話、在做什麼,總是要抬起頭看看夫人的反應。這不僅是因為她主人的身分,還得歸功於那一雙總是閃著機智光芒的眼睛和詼諧風趣的談話,每每使那些夫人小姐拿扇子掩著嘴輕笑起來。人們期盼能得到這麼一位可愛夫人的讚美,那會令她們備感驕傲。

  葛瑞絲夫人相當滿意他們的表現,甚至提議要讓芙歐進宮來當她的侍女,這讓律亞克當場驚出一身冷汗,正在演奏的豎琴也因此亂了好幾拍。

  「夫人,我恐怕無法接受您的好意。」

  「為什麼?我聽說翼族使者之中有一個小女孩,而且還是個美麗的孩子。既然你們是如此的討人喜歡,那個孩子應該也不會太差。我身邊正好需要一個解悶的人,讓她來陪伴我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還是你們認為,這辱沒了你們的身分?」

  葛瑞絲夫人斜靠在躺椅上,噙著淡淡的微笑說道。她白皙的手扶在有百花圖案的柔軟大枕頭上,另一手則持著羽毛扇;淡藍色的裙子如海浪般散開,緞帶玫瑰像浪花一樣點綴其上。崔勒伯爵夫人坐在椅子末端,端莊的姿勢和隨意躺臥的葛瑞絲夫人恰好形成對比;但葛瑞絲夫人卻依舊那麼優雅,甚至還帶著慵懶的氣息,一舉一動都使人著迷。

  律亞克坐在她面前的桃花心木矮凳上,另外三名翼族使者站在他旁邊,每個人臉上都是錯愕和著急的表情。

  要芙歐去服侍人類?這怎麼可能!別說是人類了,屬於貝斯騰利爾的他們從來沒服侍過別人,連律亞克都覺得這個要求有些過火了,更何況是心性高傲的芙歐。

  「您誤會了,」律亞克絞盡腦汁想說服夫人放棄這個主意。他索性放下豎琴,認真的對葛瑞絲夫人說道,「我們擔心她無法勝任這個工作,芙歐不懂規矩,恐怕會冒犯您。」

  然而這一點也不對葛瑞絲夫人造成阻礙。她搖搖扇子,依舊優雅的說道:

  「這並不困難,很多貴族孩子剛進到王宮來學習時也有這種狀況,我們都很習慣了,打破花瓶或撞到人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能服侍夫人可是天大的榮耀呢!」波隆可小姐欣羨的說。她雙手交握,一臉沉醉的說道,「能跟著夫人學習,聽著夫人妙語如珠,見識全孚若斯最美好的事物
……喔!僅是想像就令我的心臟難以承受。」

  也太誇張了吧!律亞克心想。他隨手撥弄豎琴的弦,一邊想著更好的理由來說服葛瑞絲夫人。此時,另一位小姐開口了。她是個身穿白色蓬鬆裙,用粉紅色的緞帶束緊纖腰的美麗少女。她羞澀的說道:

  「我
……我也認為能跟著葛瑞絲夫人學習是件很幸福的事。」

  最後是崔勒伯爵夫人下了結論。

  「翼族大人,您就別推辭了,這就跟那些男孩子到宮裡去學習禮儀一樣,是教育的一環;再說,跟著夫人可是好處多多。不說別的,夫人一定可以把你們那位小姐調教成奈文第一流的淑女,到時候只怕全奈文的男人都會爭著一賭她的光彩呢!現在既然夫人主動開口,您還不快感謝夫人。」

  情勢所逼,在場除了律亞克等人以外全都是女性,而她們正一同逼迫他。律亞克從小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付,在一片混亂中答應了葛瑞絲夫人。

  在回程的馬車上,翼族使者們憂心忡忡。斯凡少見的露出擔憂的神色,特瑞也沒責備律亞克。每個人都不知道惹惱芙歐和觸怒葛瑞絲夫人,哪一個比較令人害怕,也因此沒人敢告訴芙歐這件事。他們抱著拖延的心態,打算拖過一天是一天。

  最後還是馬克伯文無意中解決了這件事。攝政認為,要一個使者來當他情婦的女伴還是不太恰當,而且這樣看來就好像真的是人質了。他拒絕了葛瑞絲夫人的請求,也要求她不要再去干擾翼族使者在奈文的生活,他們的事奈文和普路姆自有共識。於是芙歐去當女伴的事就在攝政的干涉下看似圓滿的解決了,也因為這件事,使律亞克了解了不少關於孚若斯貴族的想法。

  慢慢的,他開始了解奈文的上流社會的生活型態。或許是因為孚若斯長期和衛洱茲交戰的緣故,當地貴族十分重視武技。除了通宵達旦的宴會外,他們平常的休閒興趣便是打獵和競技,互相炫燿自己的技能;貴婦人和各家小姐也唯有在這種時候才能走出室內和小聚會,到戶外活動一番。她們總是興致勃勃的在一旁觀賞男人之間的競技,有些比較開放活潑的女子甚至穿上獵裝,跟隨父兄一齊進入獵場中狩獵。這種情形不管南北都一樣,也算是雙方少數的幾個共通點。

  注意到這種情形,律亞克在幾經思考後下了一個決定。

  他吩咐皮特去辦一件事。

  「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斯凡站在大廳門口,驚訝的看著律亞克一身輕便打扮,手腳和身上都穿了護具,手中拿著一把木劍,正專心的跟管家請來的劍術老師學習時,不禁詫異的看著他。

  即使是他,也不免對律亞克的舉動感到吃驚。

  「這不是很清楚嗎?我正在學習劍術。」

  「我知道,但是,為什麼?」斯凡疑惑的問道,「我們的傳統武器並不是劍啊!如果殿下想保護自己,應該選擇弓、槍或矛,劍在我們長翼之後就不方便使用了。」

  「沒錯,」律亞克一邊點頭,一邊躲過劍術老師刺過來的一劍。為了迅速得到成效,他捨棄穩扎實打的學習方式,直接進入對戰的部分。這對初學者的他來說很辛苦,從早上到現在,他已經不曉得被擊中幾次,身上許多地方都在隱隱作痛,「但是我們現在在人類的國家,這裡的貴族喜歡用劍來競技,為了融入他們,我們只能學習他們最喜愛的武器。」

  您說的有道理,殿下,我真高興您已經想到這麼多,」斯凡邊說著邊走到場邊,拿起另一把木劍,「我也一起學習吧!我猜,您下一步就是要學習騎馬了,對嗎?」

  律亞克朝他露出微笑。
 

  除了參加貴族的活動外,律亞克也時常應幾個相熟的貴族之邀,私下到他們的府邸小聚。

  自從幫助培斯頓子爵夫人自重病中痊癒之後,孚若斯貴族開始爭相請他們去家中舉行祈禱儀式,甚至不知從何時起流傳出一種說法:翼族使者的能力比那些地下神殿的祭司都還要好,能請到他們是一種幸運,也是能力和財力的證明。拜此之賜,律亞克認識了更多人,並和每個人都維持不錯的關係。

  然而律亞克並沒有因此而放心,他知道這樣的關係並不安穩,反倒如冬日河上的薄冰般易碎。他其實並不能明白說出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但他敏銳的察覺到孚若斯貴族還未將他當作自己人,也就無法在重要的時刻出手幫助他們。儘管表面上貴族做什麼事都會邀請他們,但律亞克感覺得出貴族仍當他們是外人。他和貴族之間,僅僅是一起享樂和替代祭司的關係罷了。

  他跟斯凡提過自己的感覺;但斯凡僅是笑笑說:「殿下又更進一步了。」之後便不肯再告訴他更多了。律亞克只得自己想辦法來消除心中的不安。

  他們目前的處境確實已獲得改善,宴會上不再有貴族會任意嘲笑他們。在幫一些權力頗大的貴族祈禱過後,一般貴族也不敢再隨便對他們動歪腦筋。普路姆那邊也沒什麼新消息傳來,一切看來都很順利。

  但這樣還不夠,如果要在這裡生活下去,他們的地位得更穩固些才行。
 

  律亞克成了培斯頓子爵家的常客。自從幫助子爵夫人復原之後,子爵對他們一直十分客氣,總是三不五時邀約他們到自家做客。但律亞克每次去都只見到笑吟吟的子爵一人,沒再見過那位嬌弱又傲慢的夫人。

  聽說夫人為了彌補自己躺在床上浪費掉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忙碌的去拜訪各家女眷,順便再一次把她痊癒的奇蹟散播出去。律亞克也在葛瑞絲夫人的小聚會見過夫人幾次,當然,子爵夫人認為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的意志力,才能從死神手下逃脫。

  律亞克等人對於子爵夫人的態度並不十分在意,反正這一切都可以預料得到,只要子爵仍繼續對他們保持友善的態度就夠了。

  只是,律亞克一直覺得在子爵過度和善的目光下,似乎隱藏著什麼企圖,彷彿他和他們如此友好是有其他目的,難道子爵還有另一個身患重病的親人嗎?

  他按兵不動,耐心等待子爵說出他真正的目的。

  這天,子爵終於透露出一些跡象。他一如往常禮貌的邀請各位翼族使者到他家;但在談話到一半時,管家突然進來在子爵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子爵便神秘兮兮的向律亞克道,有位身分高貴的客人想要見他。

  看到子爵那副期待的表情,律亞克縱使想拒絕也說不出口,況且他也沒這個打算。他滿腹疑竇的起身跟著管家離開,離走前卻注意到子爵阻止想跟上來的席本,說那位客人只打算見律亞克一人。

  這讓他的好奇心大增,今天陪他出門的人是席本,來人是不想見席本還是只想見他?如果對象是斯凡的話也會遭受阻攔嗎?他開始回想子爵可能相熟的人物,卻找不到任何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律亞克懷著期待的心情跟隨管家來到房子的另一邊,如果真如子爵所說,想見他的人是位大人物,那麼或許他們又可以多結交一位有力人士。

  管家帶他來到一扇雕刻繁複的門前停下,恭敬的對他說:

  「那位大人就在這裡面,我不方便進入,請您自己進去。」

  律亞克點個頭,便逕自推開門走進去,房內因為窗簾拉上的關係光線昏暗,看擺設這裡應該是子爵的書房。他下意識的朝著書桌的方向看去,立刻見到了那位神秘的大人物。

  那人的相貌在陰影之中有些模糊不清,依稀可見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他一手撐著桌面,姿勢看來有些僵硬。青年朝律亞克禮貌的點點頭,卻沒有向他問好的意思。律亞克在不高興之餘卻也陷入疑惑中,這個人到底是誰?感覺上很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他的名字。

  基於禮儀,律亞克應該趕快向來人問好;但判斷不出來人身分讓他不敢任意開口,擔心一開口就壞了大事。律亞克暗暗責備自己的無用,來到奈文這麼久了,還是記不清所有貴族的名字。他緊張的直盯著陰影中的身影,喉嚨彷彿被什麼卡住般,久久無法開口,任室內陷入尷尬的寂靜中。

  然後,一個名字閃電般的劃過他腦中。

  律亞克猛然開口,呼喊道:

  「繼位者殿下!」

  來人在聽到律亞克的聲音後終於有了些動作。柏魯安
德爾尤金自陰影中走出,嚴肅的面孔直直看向律亞克,嘴中說道:

  「好久不見,律亞克大人。」

  「您好,繼位者殿下。」

  律亞克恭敬的朝柏魯安行禮,一邊在心中納悶柏魯安見他的目的。

  他和身為繼位者的柏魯安非常疏遠,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交集。如果他出席的場合柏魯安會出現,一定是和攝政一塊出現。這時的繼位者總是靜靜地跟在馬克伯文背後,安靜的彷彿他這個人不存在一般,甚至比那些小貴族都還要低調,也因此平時律亞克根本不會去注意到有這個人。即使柏魯安掌握他們未來的命運,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依馬克伯文的身體狀況,還可以再統治孚若斯好幾年不成問題。

  那麼,柏魯安特地來見他的目的是

  律亞克左思右想,找不出柏魯安非見他不可的理由。就算柏魯安要找幫手也找不到他身上,反倒是無權無勢的翼族使者比較需要他的幫忙。

  律亞克疑惑的看著柏魯安,問道:

  「請問,繼位者殿下,您找我是為了
……

  他停下來等著柏魯安回答,卻只見柏魯安先是橫眉豎目的打量他好一陣子,然後才突然開口,語氣相當不善。

  「聽說,我的得力助手前一陣子和你起過小衝突?」

  得力助手,那是誰?律亞克連忙回憶他來到奈文之後的日子,很快便想起那個他希望這輩子不會再有牽扯的名字。他困難的說道:

  「您是說,李納侯爵?」

  「沒錯,聽說你們去求馬克伯文當你們的後
盾?

  柏魯安又是一次尖銳的口氣,律亞克只得硬著頭皮回答:

  「我們沒有其他選擇。」

  「你們真是大膽
……哼哼……很大膽……

  看著柏魯安不善的面色,律亞克心中暗叫糟糕,繼位者看起來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是李納侯爵拜託他來向自己興師問罪。

  在他這麼想的時候,柏魯安又說了一句:

  「你們應該知道,孚若斯未來的統治者是我。」

  「是的,殿下,」一直稱呼別人殿下對律亞克來說十分詭異,特別是對方還是一個人類;但律亞克明白自己早就沒權力去拒絕這樣的稱呼,「但我們是為了保護自己。」

  「保護自己?這藉口真好,那你們就得付出代價。」

  律亞克猛然一驚,聽柏魯安的語氣,這代價不小。難道他們沒辦法在攝政和繼位者間取得平衡嗎?尋求一方的保護就註定要得罪另一方?

  可笑的是,馬克伯文也不算是真正的「保護」他們。

  「您想要我們做什麼?」

  他小心翼翼的問。他們現在的價值除了獻出額石外,就只有舉行祈禱儀式了。如果能只靠一場祈禱儀式就安撫繼位者,那實在是太容易了。然而直覺上律亞克並不認為柏魯安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他心驚膽跳的等待柏魯安回答。

  柏魯安一開口便語出驚人。

  「我要你們拒絕馬克伯文。」

  「什麼?」律亞克忍不住驚呼出聲,「殿下您大概誤會了,我們跟攝政並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

  攝政和繼位者之間的關係他也大概聽過一些,他擔心柏魯安會將他們歸類於支持馬克伯文的一邊,這就麻煩了。

  柏魯安也明白律亞克的意思,他露出律亞克見到他之後的第一個笑容,說道:

  「那更好,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你們有二心!」

  律亞克越聽越糊塗,忍不住問道:

  「請問殿下您的意思是
……

  「你應該清楚你們的價值吧!翼族使者大人,我要你們幫助我,」柏魯安說道,律亞克覺得他的神情和馬克伯文有些相似,「馬克伯文不識貨,但我可清楚你們的價值。」

  是攝政不想要吧!律亞克在心中默默想著,另一方面卻不知道這件事是喜是憂。喜的是柏魯安既然想「用」他們,就不會任手下隨意危害他們的安全,相反的還會保護他們;憂的是不知道繼位者想要他們做什麼。如果是夢中所見的那些
……更別提這擺明是與攝政為敵,在馬克伯文仍安穩的坐在攝政寶座上的同時,這樣做絕不明智。

  然而,眼下的情況並不容他拒絕,律亞克拚命思考著,如果是斯凡遇到這種事會如何回應。很顯然的,柏魯安只見他一人,就是不給他和別人商量的機會。只要他這個使者的領袖答應,其他人也無法反對吧!

  律亞克開口問道:

  「您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如果你是說多蒙
李納,我會約束他的。」

  這樣還不夠,律亞克在心裡說道;但柏魯安看起來並沒有再更進一步的意思。無奈之下,他只好說:

  「在您的保證之下,我會支持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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