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離開馬克伯文那一區,其他貴族彷彿聽到命令般,紛紛開始動作。有的人立刻回到馬克伯文身邊,繼續他們之前未完的諂媚;有的則連忙趕過來律亞克這裡,試圖探問出攝政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使者大人,殿下說了些什麼?他知道有多少人請過您嗎?」

  「殿下有任何責怪之意嗎?」

  「殿下知道我們的名字嗎?」

  面對這一連串問題,律亞克只是笑笑的說:

  「各位大人不必擔心,殿下說他能體諒我們。」

  「真的嗎?」

  貴族們露出安心的神色;但仍舊有人不放心,正打算進一步追問時,斯凡開口道:

  「是的,各位大人,殿下還透露,他也有請我們過去的意思。」

  「殿下真的這麼說?」

  其中一名貴族懷疑的看向斯凡,律亞克也有些疑惑,他怎麼聽不出馬克伯文的話中有這個意思?看來斯凡還是比他厲害太多了。

  斯凡肯定的點頭,還加重語氣道:

  「確實如此,至於正確的時間,恕我不能告知各位。」

  「沒關係、沒關係,」另一名肥胖的伯爵連忙揮揮手,笑著要斯凡別在意,「我們知道、我們知道。」

  貴族們聽到兩人的保證似乎是放心了,他們當中有些人向律亞克點個頭,便逕自回到宴會中;有的人則留下來,繼續和兩人寒喧。

  「使者大人,您見過陛下嗎?」

  「沒有,您呢?」

  那位貴族搖搖頭,說道:

  「也沒有,像我們這種小人物,怎麼可能見過陛下?」

  律亞克好奇的問:

  「難道陛下從來不會在眾人面前現身嗎?」

  「哦,您說那個呀!我倒是見過幾次,和大家一起。」貴族說道,「那是陛下為了要維持他的威嚴才會這麼做,也是提醒我們他的規定。至於更進一步,除了兩位殿下外,我們這一代還沒有人能單獨面見陛下。」

  「您的意思是,陛下不會想見見他的臣子?」

  「什麼臣子?」貴族似乎覺得律亞克的問題頗為好笑,「只有殿下才算是他的手下,我們只是殿下的臣子而已。」

  「等等,您這麼說我不明白,」律亞克急忙向貴族問道,「您的意思是,您們只效忠殿下?」

  「正好相反,是陛下只要攝政當他的手下。」貴族看向疑惑的律亞克,繼續解釋道,「無論有沒有我們都無所謂,陛下就是這個意思。」

  「我還是不太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不要臣子的陛下?」

  「這就是孚若斯特別的地方,反正你們以後就會明白的。」貴族不想再繼續說下去,將話題轉到另一個方向,「話說回來,你們身上的長布真好看,從哪弄來的?」
 

  結束和一干貴族的對話後,律亞克走向擺放食物的長桌,斯凡跟在他背後。在快到目的地時,斯凡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注意他們後,壓低聲音對律亞克道:

  「殿下,我想跟您建議一件事。」

  「什麼事?」
  
  律亞克沒回頭,他正專心的研究桌上有哪些可吃的食物。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在奈文住了一年,他雖然仍舊未喜歡上人類的食物,但在肚子餓的時候,卻也頗能接受以這些東西果腹。

  斯凡憂心忡忡的說:

  「殿下,我剛才發現一件很麻煩的事。」他停了下來,認真的問律亞克道,「您會怪我不注意禮儀,越過您發言嗎?」

  律亞克向掌酒官要了一杯香料酒,他沒有看向斯凡,緩緩說道:

  「如果你在普路姆,我會;但我們現在是在奈文。」

  斯凡露出安心的表情,說:

  「那請您以後在攝政面前不要表現得太精明,由我來就好。」

  從掌酒官手中接過香料酒,律亞克喝了一口,嘗到當中獨特的香甜味道。他這才轉過身,問道:

  「為什麼?」

  「為了我們好,殿下。」斯凡停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攝政還沒注意到您。」

  「可是他注意到你了。」

  「沒錯,」斯凡苦笑了一下,「這不知是好是壞。」

  「不論是好是壞,我們都只有接受一途。」律亞克又喝了一口香料酒,鎮定的說道,「別再擔心了,斯凡,這不像你。」

  「我擔心的是
……

  斯凡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名突然跑過來的小侍童給打斷了。侍童氣喘吁吁的向兩人道:

  「兩位大人,那邊有位大人想請您們立刻過去。」

  律亞克和斯凡順著侍童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李納侯爵在大廳的另一端擒著微笑的看著他們。接觸到律亞克的目光,他舉起手中的酒杯,向兩人致意。

  「是李納侯爵?」

  律亞克問侍童,侍童喘著氣道:

  「對,就是侯爵大人。」

  「這一天還是來了。」

  律亞克喃喃道,斯凡接著說道:

  「總是要面對的。」

  「是啊!沒錯,」律亞克說著,轉頭對侍童道,「謝謝你。」

  「這、這是我的工作。」

  侍童受寵若驚道,律亞克微微一笑,隨即帶著斯凡向李納侯爵的方向走去。一離開侍童的視線,他的表情立刻轉為沉重。

  「我不想過去。」

  「我能明白殿下的心情,但您除了面對沒有其他選擇。」

  「真討厭
……

  律亞克刻意放慢腳步,希望能延長走到侯爵身邊的時間。他不是沒在其他場合見過李納侯爵,但他一直保持距離,決不靠近侯爵十尺距內,更不會出現在侯爵的視線中。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主子的事?」

  他故意這麼問道,藉此舒緩緊張的心情。

  斯凡偏頭想了想,說:

  「應該知道吧!柏魯安不可能不告訴他。」

  「那他找我們的目的是
……

  「該不會是向我們保證我們的安全吧?」

  兩人邊說著邊經過人群滿滿的舞池。看著身穿華服的貴族偕著貴婦人一對對隨著快速的節奏起舞,繞著舞池轉圈,律亞克的思緒飄回遙遠的普路姆,回到許久之前的那段歲月。曾經,他也像這群人一樣無憂無慮,整天只須擔心晚上宴會時要穿哪些衣服,跳哪種舞。但自從爺爺去世後,他的命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不僅生活,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了。

  樂聲在此時逐漸轉緩,貴族們轉圈的速度隨之放慢,律亞克看著看著不禁眼花起來。矇矓中,他似乎見到從前的自己,他突然覺得有些累了。

  斯凡突然輕拍他的肩膀,將他從過去拉回現在。律亞克疑惑的轉頭看他,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情況。

  「殿下,我們快到李納侯爵那邊了。」

  「嗯。」

  律亞克點點頭,將思緒從過去拉回。

  他沒有勞累的時間,更沒有拒絕的權力。
 

  李納侯爵站在大廳角落,一處被盆景遮蔽之地。廊柱的陰影和大廳的燈火在這裡交會,學著大廳中的眾人跳著迷幻之舞,連帶著也使侯爵的身影顯得晦暗不清。

  律亞克本以為他已學會控制,更早已遺忘先前的事;但一見到侯爵,許久之前遭遇到的羞辱立刻衝開時間牢籠,化成一隻憤怒火龍直攻大腦。短短幾分鐘內,他經歷了情緒與理智的劇烈交戰,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將這隻憤怒之龍擒抓回牢,臉上帶著笑容,非常有禮貌的向侯爵打招呼。

  但那隻怒龍仍在籠裡張牙舞爪,虎視眈眈的看著外頭,伺機衝破牢籠。

  「您好,李納大人。」

  「好久不見啊!翼族使者大人,您似乎忙著在各家大人間走動啊!」

  李納侯爵呵呵笑著從盆景後走出,律亞克這時才注意到和李納侯爵站著一起的還有幾名穿著紅制服的禁衛軍,以及那名紫眼少年阿爾傑。他穿著類似禁衛軍的護衛服裝,不過是藍色的。少年身上張狂的氣質一如往常,律亞克發現不只是禁衛軍,四周來往的人都注意到少年的美貌,不時回頭偷瞄他一番。

  「哪裡,勞煩大人如此關心,真不好意思。」

  律亞克觀察侯爵的穿著。他的打扮和在場貴族並無二致,也追隨最新的流行披著長布;但律亞克敏銳的發現侯爵的布和他們的很類似,不論質料還是花樣看起來都像是出自於翼族手工,而且是貝斯騰利爾才能用的。究竟侯爵是怎麼弄到的,律亞克不敢多想。

  除此之外,彷彿是向律亞克挑釁似的,侯爵的十指都戴滿了額石戒指。看到那些額石在他面前不停的閃爍,即使只是尼辛特的,律亞克心中還是感到一陣刺痛。

  在他背後的斯凡看到侯爵的打扮,再看到律亞克的神色,內心也隱約猜到當初律亞克被抓去時的情形;但他對此無能為力,只能靜悄悄的立於律亞克後方。

  侯爵雙手交放在一支同樣鑲滿額石的手杖上,他略為彎腰,雙眼直盯律亞克,直接說出他的目的。

  「我就直說了吧!柏魯安殿下的事,你們決定得怎麼樣了?」

  律亞克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以為我已經向殿下保證得很清楚了。」

  「口說無憑,我要你們提出實際的作為。」

  侯爵表情轉為嚴厲,向前跨了一大步,手杖在地面擊出響亮的聲響,其他禁衛軍也隨之向律亞克逼近,只有阿爾傑仍站在原地。律亞克反射性的後退,不小心撞到了斯凡。

  怒龍差點衝出牢籠。

  律亞克聽說禁衛軍內部也分為兩派:一派支持攝政,一派支持繼位者,之中沒有曖昧不明的地帶。很顯然的,眼前這些禁衛軍都是柏魯安的支持者。他們如此明目張膽,難道不怕引來馬克伯文的注意嗎?

  侯爵再度開口,語氣益發凶狠,更帶有無盡威脅。

  「『
同樣的東西,有人視作寶,有人棄若敝屣』,翼族使者,我想你還搞不清楚狀況。馬克伯文不在意北方,但我們殿下可重視的很。一旦殿下繼位後……」他的手杖在大理石地板上不住敲擊,發出規律的叩叩聲響,「哼哼哼,沒有有力人士在奈文的翼族會有什麼下場,想必你很清楚吧!」

  律亞克臉色蒼白,雙手在長袖禮服外套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想到的並不是李納侯爵說的翼族下場,而是侯爵所謂的重視。

  ――
夢中的畫面又在他腦中浮現。

  ――
幫助柏魯安的未來就是這個嗎?

  他壓抑住心中那隻暴躁不安的龍,用堅固的鎖鏈將其牢牢困住,乾澀的開口:

  「大人所謂的有力人士
……指的是什麼?」

  「我說的不夠清楚嗎?『
在挖出寶石前,得先投資礦坑』,你付出的越多,你就在殿下的面前就越有力,屆時你想為翼族向殿下要求一些赦免也比較容易,搞不好我們還可以讓你管管那些北方人。」侯爵不屑的說,「但坦白說,我一點都不認為你們有用,就算要扶植傀儡也不是非你們不可;但殿下堅持要你們,他似乎把你們想得太好了。」

  「恐怕是大人看不出殿下眼中的寶才對。」

  斯凡突然插進話來,令律亞克和李納侯爵都吃了一驚。侯爵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他粗聲粗氣的說:

  「你是那天來要回這傢伙的人吧!你是第二家族的人,對嗎?」

  「大人對我如此了解,真是受寵若驚。」斯凡謙恭的說道,「若是大人對我族也能如此了解就更好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侯爵面色不善的握緊手杖,敲在地上的聲響一次比一次重,彷彿要在光滑的地板上敲出痕跡,「你是在暗示我沒有眼光嗎?」

  斯凡朝侯爵微微一頷首,微笑著說道:

  「沒這回事,大人多慮了,不是有句話叫『
真正的工匠識得石中之寶』嗎?我想繼位者殿下絕對具有這種眼光。」

  侯爵狐疑的打量斯凡,再看看在他前方的律亞克,半晌,他突然爆出一陣大笑,聲音之大令整個大廳裡的人都轉過頭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並不是馬克伯文的主意。『紅寶石,窮人當石頭,富人當寶貝』。」他似有領悟的點頭,接著轉過頭來,對律亞克和斯凡兩人道,「好,我也不刁難你們。一句話,你們要拿什麼來幫助我們殿下?」

  依舊是斯凡開口,他不慌不忙的說道:

  「時機到了,殿下自然就會知道。」

  「如果我不想慢慢等,堅持現在就要看到證明呢?」

  「那麼
……」斯凡思索了一下,看向侯爵,「大人想要什麼樣的證明?」

  「到我家來詳談如何?也許你們可以住個幾天,特別是這位藍眼睛的,我們可以好好相處一下。」侯爵似真似假的說道,在看到律亞克臉色大變後才改口,「隨口提提罷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額石如何?你們一定從翼族帶了很多過來,不如奉獻一些給殿下和我,好證明你們的忠心。」

  侯爵奸笑著開口,語氣中的肯定顯示出他早有預謀。他一抬手,手指上的額石戒指在律亞克和斯凡眼中閃爍出奪目的刺眼光芒。

  斯凡皺起眉頭,雙眼看不出任何情緒,憤怒的波濤隱藏在藍紫色的平靜湖面之下。他垂著眼道:

  「大人
……

  「你太過分了!」律亞克突然開口,打斷斯凡的話。隱忍多時的情緒終於爆發,他不再費力去束縛怒龍,任其暴衝而出。怒龍越過他的腦,看不見的怒焰直噴向侯爵面門,「你是什麼身分?竟膽敢一再向我們要求,我族豈是如此好欺負的?你這混蛋!」

  「赫洛森大人!」

  斯凡拚命的想遏止住律亞克失控的行為,一向冷靜的面孔出現驚慌;但處在怒火中的律亞克根本聽不進任何勸阻,不論斯凡拉他的衣服還是擋到他面前都徒勞無功。律亞克任憤怒操縱自己的行為,將幾個月來累積的怨氣一洩而出,並愉快的發現這比辛苦壓制自己要舒服太多了。

  兩旁的禁衛軍臉色一變,卻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律亞克並未做出傷害李納侯爵的舉動,以侯爵的身分也不值得他們出手制止。阿爾傑面帶微笑的看著失去控制的律亞克,紫色的眼眸裡透著興味。

  「你這個噁心的人!」

  律亞克吼出他早就想罵出口的話,反正前面說了那麼多,也不差這一句。

  侯爵臉色鐵青,他從未在大庭廣眾下被這麼羞辱過,心中殺意陡生。他緊握手杖,指節發白,雙手發抖,差點就要舉起手杖直打向律亞克;但一句輕柔的話語瞬間拉回他的理智。

  「大人要我讓他閉嘴嗎?」

  阿爾傑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輕聲的在他耳邊問道。侯爵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

  「好
――

  另一句話截去他的下個字,斯凡開口,語氣冷靜,但律亞克可以看到他額際冒著汗。

  「攝政殿下派人過來了。」

  所有人都是一驚,包括律亞克在內。眾人將目光轉到大廳中,只見許多人都已停下原先的活動,好奇的看向大廳這一邊。不遠處,兩名禁衛軍正緩緩向他們這邊走來,跟在他們背後的是攝政馬克伯文深思的目光;繼位者柏魯安低垂著頭,似乎對這件事漠不關心。

  「我想大人您有能力向那兩位交代吧?」斯凡快速的說道,同時用力拉扯律亞克的衣角,將他從呆愣中拉回現實,「我們的事不好讓攝政殿下知道,恐怕得先行告退,請您見諒。」

  李納侯爵點點頭,默許了斯凡的請求。斯凡連忙拉著律亞克走入盆栽的陰影中,避開眾人目光,朝大廳另一端走去。

  「真是有趣,呵呵,真是有趣!」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李納侯爵喃喃出聲。站在他身旁的阿爾傑微笑著問道:

  「大人心情恢復得真快啊!」

  「當然,」李納侯爵冷哼一聲,「『
屬於你的獵物,就算逃過箭,還是會掉進陷阱裡』。想到一度失去的寶貝還可以回到我手中,我的心情自然恢復得快。」

  「哦?」

  阿爾傑微微一笑,眸中閃過一抹難解的紫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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