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凡拉著律亞克穿過大廳,發現不少人都在注意他們。於是他改變目標,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再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朝花園的方向走去。


   在脫離大廳明亮且繽紛的光線庇護後,兩人走入寧靜的黑暗中,伴隨著他們的只有之前偷溜出宴會的貴族傳來的竊竊私語聲,彷彿是月光落地後碎裂的聲響,細碎而閃亮。花園中光線昏暗,只有淡淡的銀光灑在未凋的花朵下,為夏日最後的燦爛勾上暫時的銀邊,畫出一幅非永恆之作。


   直到兩人來到一棵大樹的陰影下,離大廳有一段距離後,斯凡才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律亞克;但律亞克先發制人,搶先一步向斯凡道:


   「先說清楚,我可不認為那樣做有錯。就算要討好他們,也不代表我們得失去自己的尊嚴。」


   斯凡先仔細觀察四周,確定附近沒有其他人在後,這才緩緩開口:


   「殿下這麼說的意思是,未來如果遇到類似的情形,殿下還是會再犯了?」


   「也許。」


   律亞克不給他肯定的答覆,斯凡嘆了口氣,道:


   「我不是要責怪殿下對尊嚴的看法,但您這樣可能毀了我們過去幾個月的努力。」


   聽到斯凡這麼說,律亞克難得的皺起眉頭,口氣不是很好的道:


   「我想我大概可以明白芬夫的感受了。斯凡,你的腦中除了冷靜和算計外,沒有其他正常的情感嗎?難道世界上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你失去理智嗎?」


   「當然有,但是殿下,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想告訴殿下
……


   「停!」律亞克舉手制止了斯凡接下來的話,他向後靠在大樹上,整個人沒入陰影中,皺著眉頭道,「如果你是要長篇大論的話,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了。略過那些,直接說重點吧!」


   「
……好,我要告訴殿下的是:希望您以後能試著控制自己。想改善處境也是您先提的,請不要因為一時之氣而放棄得來不易的成果。」


   「如果再遇到今天這種情形呢?」


   「還是請殿下努力,畢竟,想報復一個人有許多方法,而當場撕破臉是最不明智的行為,不是嗎?」


   看著斯凡認真的說出這一席話,律亞克驀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一時之間不知該佩服還是該害怕,之前的不滿也稍稍消退。他仍是斜靠著樹幹,訥訥的說:


   「你真是狡猾。」


   在樹葉的陰影下,斯凡看不清律亞克的表情。不過他從律亞克的聲音中聽出他的不悅似乎已經消失,也就大膽的說:


   「不這樣,如何為殿下打算?」


   「隨便你吧!先說清楚,我還是不能保證下次再遇到這種情形,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還望殿下努力。」


   斯凡恭敬的向律亞克鞠躬。律亞克揮揮手要他不必這麼做,隨即將目光轉到蘭堤克宮。他還不想那麼快回到大廳去和那些貴族陪笑臉,更不急著去面對李納侯爵。屋外稍涼的秋風吹得他身心舒暢,心中的煩悶稍微減少,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雙眼望向天空。


   絲露妲離滿月尚有一段時間,不完整的半月在
紅月瑞奴安和藍月 菲悉的映照下更顯其悲淒,似乎在警告人們遠古的教訓。看著明亮的三個月亮,他不禁想起原是侍奉月神的母親。不知此時在普路姆的母親看到的月是否和他相同?當絲露妲滿月那一天,白色皎潔的圓月是否能映照出家鄉的景色?


   他望著月亮失神,在不知不覺中步出大樹的陰影,任自己沐浴在月光下,彷彿這樣可以洗去他的思鄉之情。月色將他的頭髮染成虛幻的銀色,使他整個人變得不真實起來。


   世間萬物變得寂靜無聲,律亞克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月色流動的聲音。


   「殿下,」斯凡突來的呼喚拉回律亞克的神志,他試探性的問道,「您要怎麼處理李納侯爵的事?」


   「你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嗎?」


   律亞克抱怨的開口,但還是將目光從天空收回,轉過身看著斯凡。他依依不捨的看了白月最後一眼,心中明白暫時的喘息已經結束了。


   他終究還是得回到這無情的戰場上。


   「請殿下見諒,但此事十分急迫,也許我們等下回到大廳便得面對侯爵。」


   「我知道,但我現在也想不出辦法,」律亞克煩躁的開口,兩手抱胸,再度步回樹下的陰影中,「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主意沒有,壞點子倒是有一堆,」看到律亞克不贊同的目光,斯凡連忙改口道,「我說笑的,我的建議是,不如就乾脆避開他,之後再上他家去解釋清楚。畢竟宴會人多嘴雜,不是個說話的好地點。再者,攝政已經注意到我們,這時候再去和侯爵接觸只怕不是一件好事。」


   「你說的有道理,」律亞克托著下巴,低頭沉思道,「雖然我很不想再踏入那鬼地方。」


   想到要再次踏入那座外表華麗,實際上卻污穢不堪的府邸,律亞克就感到一陣噁心。但形勢比人強,總不能叫侯爵來聽他們解釋吧!不用斯凡提醒,律亞克也知道和李納侯爵關係弄僵會有什麼後果,特別是如果他們打算加入柏魯安這方的話。


   「請殿下忍耐一下吧!我會做好萬全的準備,絕不會讓殿下再遭到一絲傷害。」


   「那就聽你的建議吧!」


   律亞克不是很關心的說。他不願意想到太多有關李納侯爵的事,既然斯凡願意幫他處理,那就再好不過了。


   並不是他偷懶,而是那次的經驗對他來說實在太可怕,直到現在都仍是他的夢魘。他時常會在深夜中驚醒,以為自己仍在侯爵家中,然後才意識到自己仍安全的待在宅邸中,沒有任何危險。


   有時候,他在侯爵家中做過的那些夢也會再次出現,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似的,在他的睡夢中一再循環。久了,律亞克甚至可以清楚指出夢中人物的穿著、舉止,以及將要說出的話。


   這是那次恐怖的經驗的後遺症還是某種暗示,律亞克不知道。他聽過有關預知夢的事,但從沒聽說過有人像他這樣再三夢見的,彷彿是在強迫他記憶。


   不願意再繼續想下去,律亞克甩甩頭,拋開煩躁的思緒,對斯凡說道:


   「走吧!回大廳去。」


   「好的,殿下。」


   兩人回身往大廳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律亞克尋找著特瑞和芬夫的身影,想知道芬夫如何看住特瑞,兩人在宴會結束前怎麼打發時間。但他左看右瞧就是沒見到兩人的身影,只看到一些穿著華麗的貴族躲在樹叢中,男人女人都有,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麼,撞得樹叢沙沙作響,他甚至還瞥到一眼禁衛軍紅色的軍服。


   好奇之下,他忍不住向其中一處走了過去;但才跨出第一步,在他背後的斯凡便緊張的拉住他道:


   「殿下,您想做什麼?」


   「只是看看而已,我好像看到了史文伯爵
……


   「千萬不要!」斯凡突然慌張的擋到律亞克面前來,「您還是快點返回大廳吧!」


   「為什麼?都已經看到他了,也該去打個招呼吧!」


   律亞克不解的問道,但腳步仍是未停。


   「殿下,請您快離開吧,」斯凡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只差沒跪下來要律亞克別再走了。「您真的不能去和他打招呼,甚至,最好不要讓他看到您。」


   從沒看過這樣的斯凡,律亞克疑惑的停下腳步,充滿興味的看著他。


   「斯凡,到底是什麼讓你這樣慌張,難道那些人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或許吧
……」斯凡困窘的回答,律亞克注意到他刻意不看向那些貴族的方向,「我們快回大廳吧!」


   律亞克還想再問;但此時樹叢陰影中卻突然傳來一陣嬌媚的聲音。


   「伯爵
……請您、請您小心點……不要被人發現……啊……


   「別擔心、愛妮、大家都各忙、各的,沒人會注意到、我們
……


   律亞克猛然明白了那些貴族做什麼,也知道斯凡為何一再阻止他。他瞬間紅了臉,轉過身,快步往大廳走去。


   斯凡追了上來,調侃的問他道:


   「殿下在宮中難道沒見過?」


   「閉嘴!」


   律亞克的臉還在發燙,他又羞又怒的氣自己竟然沒想到那種可能性,他在普路姆也見過不是嗎?只不過那並非貴族,而是尼辛特,而且他們也不像人類這麼放蕩。


   真是太糟糕了,馬克伯文竟能忍受蘭堤克宮出現這種行為。


   「我不是要嘲笑殿下,」雖然如此,但斯凡的語氣中還是帶著笑意,「只是希望您能多了解宮中生活,以免不小心鬧了笑話。」


   「哼!」


   兩人邊走邊說,眼看即將回到大廳,就在此時,一道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黑影突然出現,阻擋住他們的去路。


   「你是誰?」


   律亞克嚇了一大跳,整個人瞬間向後退了一步。斯凡也警覺的擋在他前面,厲聲問道:


   「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再不回答我就要叫禁衛軍了!」


   藉著大廳透出的光線,兩人勉強看清楚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人。這人的打扮和裡頭那些穿得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貴族不同,一身黑色大斗篷令律亞克和斯凡第一眼就認為他是從宮外溜進來的宵小之輩,當下的反應便是叫禁衛軍。


   斗篷蓋住了這人的全身,也遮住他上半部的臉,夜般漆黑的顏色幾乎幾乎要讓這人和宮殿的陰影融合在一起,只在邊緣露出幾絲閃耀著金光的頭髮,隨著秋夜中的微風輕輕晃動。金髮在漆黑的裝扮下和黑夜中特別醒目,彷彿所有的光線都被它吸收似的。


   他乾枯的手上握著的東西更讓兩人警戒起來,那是一根法杖。雖然對人類的魔法不是很了解;但律亞克知道法杖正是法師的象徵,法師唯有借助法杖的力量才有辦法施法。看著那閃爍著妖異紫光的法杖,律亞克沒來由的恐懼起來。黑衣人身上的氣息和法杖令他害怕,彷彿是某種不祥之物。如果這個人要對他們施展人類那些奇怪的魔法的話,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中,面對斯凡的斥問,黑衣人既不解釋也不動作。他安靜的立在原地,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打量著兩人。說是打量,其實律亞克也不太確定,因為他看不到黑衣人的表情,只能從他的行為猜測。


   毫無預警的,黑衣人突然開口。沙啞的聲音竄進夜風中,使徐徐的夜風平添一股詭譎之感;在平和中突現波濤,更壓下大廳中輕快的音樂,代之以喧鬧的寂靜;而他的話語也和他的聲音一樣驚人。


   「翼族使者,難道你們連出使國家的王都不認識嗎?」


   律亞克一驚,顧不得黑衣人怎麼會知道他們的身分,他以不信的語氣反駁道:


   「胡說,哪有國王會做這種打扮?在夜晚突然出現?」


   「是嗎?顯然你們對孚若斯還不夠了解。」


   黑衣人輕哼一聲,在律亞克和斯凡兩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突然轉身離開,接著堂而皇之的走入大廳。


   事發突然,不僅是他們兩人,連大廳中的貴族也來不及反應。律亞克從巨大的落地窗往內看去,只見黑衣人唯我獨尊站立在大廳入口處,高傲的面對廳中眾人,秋夜的冷風從他背後吹進廳中,將他的黑袍灌得滿滿鼓起,不住飄動。


   幾個在入口附近的人首先注意到他;但那些人並沒有如律亞克所料想的召來禁衛軍,反倒吃驚的望著眼前這名不速之客。他們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以一種將倒未倒的危險姿勢傾斜著;小姐們不斷搖動的折扇猛地停住,半開的扇面無法遮住她們大張的嘴。這股驚訝像是有感染力似的,從入口迅速向裡散播,貴族停舞,樂師停奏,僕人停下手邊工作,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入口,帶著睜大的眼睛和難以合上的嘴。


   夜風的呼呼聲很快攻佔了這前一刻還吵鬧不休的大廳,放肆的吹到那些彷彿被奪去時間的人們身上。黑衣人對周遭人的反應視若無睹,筆直的朝攝政的位置走去。群眾在震驚之中還不忘讓路給黑衣人;但律亞克卻覺得那更像是黑衣人逼他們讓出通道。黑衣人走到馬克伯文前,馬克伯文立刻彎下身去,他恭敬的態度好似他是一個正準備聆聽父親教誨的孩子。


   從律亞克的角度看不到馬克伯文的表情,更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從他的動作看出他的訝異和驚慌。他的手在他說話時大力擺動,不時擦過身旁的柏魯安;但他卻毫無所覺。律亞克從沒看過這麼慌張不安的馬克伯文,戒慎恐懼的彷彿深怕得罪眼前的人一樣。馬克伯文到最後甚至在所有貴族面前雙膝落地,直直跪在光潔的地板上,其他人也隨即跪下,眾人頓時伏了一地。


   從攝政的態度不難猜出,黑衣人絕對是一個有地位的人。


   在孚若斯,還會有誰的地位比攝政更高呢?


   律亞克腦中浮現過去所聽過的關於孚若斯王的一切,包括馬克伯文曾說過的。但他還來不及將這些資訊整合成更為有用的情報,孚若斯王便已轉身,當著大廳中所有人的面,瞬間消失在他們眼前。沉默繼續佔據大廳,風聲貪婪的享受被逐出前的最後時光。


   當輕快的音樂再度從樂師指下流出時,已經是好幾分鐘後的事了。所有人自地上爬起,重新開始活動。律亞克注意到仍留在舞池中的人減少許多,大多數的人都聚到大廳角落,竊竊私語起來,有些人還不斷東張西望,試圖尋找出孚若斯王的身影。見此律亞克連忙躲到廊柱的陰影下,以免被他們看見。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覺上的認為最好不要被那些人看到他們和孚若斯王在一起。


   彷彿是訊號般,在大廳中的人開始活動的幾秒鐘後,孚若斯王再次出現在兩人面前。他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好像他一直站在原地,只是被什麼東西暫時遮住了身影。


   律亞克和斯凡連忙恭敬的向孚若斯王行禮道:


   「恕我們失禮,陛下。」


   「總算你們有腦袋,」孚若斯王冷冷開口,「跟我來!」


   孚若斯王帶著兩人向花園深處走去。越遠離大廳明亮的燈火,律亞克越感到不安。樹叢中那些荒唐貴族的話語聲也漸漸消失,只剩下輕笑的夜風,調皮的在他們身邊嬉戲。在離開明亮的王宮後,三個月亮的身影益發清晰,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彷彿她們才是這世界上唯一的光芒。


   直到完全聽不到大廳和偷溜出來的貴族們的聲音後,孚若斯王這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開口道:


   「是你們將神帶到我的孚若斯來?」


   剎那間,律亞克只覺得孚若斯王的黑色身影似乎無限擴大,飄動的黑袍遮住月光向他直撲而來。為什麼?孚若斯王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他們做得太明顯了嗎?還是
說……是馬克伯文?攝政終究沒有承擔這件事的勇氣,將這件事稟報了孚若斯王。


   無論如何,他還是選擇了跟面對攝政時一樣的方式。


   「您多心了,我們並沒有那樣做。」


   「哦,是嗎?」孚若斯王的聲音中充滿懷疑,律亞克猜想他在斗篷下一定瞇起了雙眼,「蘭堤克宮沒有秘密,翼族使者,我不干涉翼族是因為沒那必要;但並不代表我不知情。告訴我,在被諸神拋棄之後,你們為何仍信仰祂們?」


   「因為
………


   「是因為你們的父母告訴你們該信仰神,而他們的父母也這樣說?」


   「不是
……


   「還是因為住在下等種族的地方很痛苦,所以想求神可憐你們,讓你們返回那傳說中的故鄉?」


   「不是
……


   孚若斯王的連聲逼問讓律亞克根本毫無招架之意,只能不斷否認。為什麼要信仰諸神?這件事他想都沒想過。信仰對他而言就像吃飯睡覺般自然,從一出生就已跟著他,彷彿他出生就是為了侍奉諸神一樣。


   「因為這是祖先傳下的規矩,也是我們誕生的目的。」


   他勉強想到一個答案,但孚若斯王立刻對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不必說得那麼虛偽,翼族使者,難道你們從來不會質疑自己為何要信仰諸神?當你們被送來這裡時,祂們在哪?」


   「因為我們沒有資格得到神的關心
……


   「哈哈哈
――」孚若斯王在聽到律亞克這麼說後,突然放聲大笑,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動了樹林中的鳥兒,只見牠們驚慌的振翅飛去,在天空中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你說你們沒資格――――」看到黑衣人渾身顫抖的模樣,律亞克幾乎以為自己會看到孚若斯王捧腹大笑,「我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你真是令我佩服,律亞克。」


   孚若斯王過了一陣子之後才冷靜下來,對律亞克道:


   「看來你的祖先將你洗腦的非常成功,還是這確實是你們整族的想法?怎麼會有人在祈求原諒的同時還自認沒有資格,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你們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他停了停,「還是
……這其實是你們自我滿足的手段?」


   「我們從來沒有那個意思!」律亞克不知道惹怒孚若斯王會有什麼下場,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忍受孚若斯王這樣批評。他想也不想的便反駁道,「諸神不關心我們是我們自己的錯,不能因此而對神不敬。」


   說完,律亞克緊張的看著孚若斯王,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如果他要叫攝政來逮捕他們,他也認了。他已說出真話,沒有任何愧對諸神的地方。


   然而他的說法卻惹來孚若斯王哈哈一笑。


   「說的真簡單,翼族使者,你們真的知道自己犯過什麼罪嗎?」


   「當然!」


   「哦,是什麼?說來聽聽。」


   「我們不服從神的指示,嘲笑其他種族。」


   「真有趣,照這麼說,只要你們改過,就可以回到諸神身邊囉?」


   孚若斯王步步進逼,彷彿在審問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他斗篷下的嘴咧得大開,手上的法杖在月光下閃著妖異的紫色光芒。見此,律亞克不禁想到一件事:「紫染」,這是塞寇瑞德大陸上人人畏懼的異象,顯現在天空中的三個月亮上。在
正常時候,白月一定在紅、藍月之上,偶而才會在兩月之下。這時,白月被紅、藍兩月染成紫色,稱作「紫染」,是不祥的預兆。


   思及此,他連忙抬頭望向天空。幸好絲露妲仍在兩月之上,白月依舊皎潔,沒有任何異常現象。在他出神的望著月亮的同時,只聽見孚若斯王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們為什麼還是看不起其他種族?」


   他一驚,這才意識到孚若斯王到底在說什麼。


   這句話真正切中要害,連律亞克自己都感到疑惑。明明翼族裡的每個人都知道被放逐的原因,可是為什麼上至翼主,下至尼辛特,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從這方面著手,去請求諸神的原諒呢?


   他們同樣歧視他族,甚至,在翼族人的眼中,連翼族的尼辛特都比人類的貴族高貴。


   孚若斯王的聲音再度傳來。


   「你不知道了對不對?仔細想想吧!翼族使者。回到原先的問題,在被諸神拋棄之後,你們為何仍信仰祂們?」


   律亞克的腦袋還沒從剛才的驚愕中復原,對於孚若斯王的問話只回以模糊的答案。


   「因為信仰。」


   「信仰?這答案真是好啊!」孚若斯王忽然問向律亞克背後的斯凡,「那你呢?另一位翼族使者。」


   「因為如果不這麼做,我族就失去生存的意義。」


   斯凡冷靜的回答。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是的,」斯凡看向孚若斯王,肯定的點頭,「我是這麼認為的。」


   「真有趣,哈哈,真有趣,一個堅定,一個懷疑,」聽到斯凡的回答,孚若斯王低聲笑了起來,沙啞的聲音在夜空中聽起來不像笑聲,反倒像是野獸臨死前的哀嚎,徘徊在蘭堤克宮優美的庭園裡,令那些嬌弱的植物為之發抖,「想不到諸神竟賜給我這樣好的禮物。」


   律亞克驚訝的看著孚若斯王,背後的斯凡也是一臉驚訝。他們都不懂孚若斯王的意思,但他話中提起一些敏感的詞,諸如「諸神」、「禮物」等,讓兩人警戒心大起。


   如果孚若斯王想對他們打歪主意的話,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救得了他們。


   孚若斯王在兩人面前喃喃自語了好一會兒。在這段時間內,他完全無視律亞克和斯凡的存在。直到孚若斯王似乎得出了結論,他這才一揮斗篷,愉快的向兩人道:


   「好了,我們今晚就聊到這裡,翼族使者。你們也該回王宮去了,否則會讓人起疑的。」他做出準備離開的姿勢,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又轉回頭,向律亞克道,「也許,你可以來黑塔坐坐。」


   說完,就像他在大廳中那群貴族面前做的,孚若斯王一個轉身便消失了蹤影,徒留滿園寂靜。


   律亞克發覺自己竟也像那些貴族一樣,驚慌的四顧尋找孚若斯王的身影;但除了花園裡樹叢重重的黑影外,他什麼也沒看到。


   三個月亮依舊高掛空中,微風在少了孚若斯王的干擾後,恢復成以往的輕快步伐,輕巧的敲打著銀鐘花,為遠處王宮漸酣的歌舞伴奏。蘭堤克宮的庭院是如此祥和,彷若世外之境。


   直到這時他才想到,孚若斯王並沒有質問他們,關於替貴族舉行儀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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