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緣故,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律亞克都纏著特瑞,說是「纏」有點過火了,不過也沒有更好的詞可以形容他的行為。特瑞的房間取代了斯凡的房間,成為他最常去的地方;宴會時他也刻意找特瑞為伴,不再一定要他離開現場。他希望能搶先斯凡一步說服特瑞,這樣特瑞就不會被逼到喪失繼承人的位置。

 

特瑞的反應是一貫的抗拒,他不斷的向律亞克強調那天的事只是意外,他只是碰巧救了律亞克的命,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要他不要太自作多情。然而律亞克彷彿沒聽到般,依舊天天去煩特瑞。有宴會時就一路纏著他,沒宴會時則一整天待在他房裡,試圖使特瑞受不了而鬆口答應。

  

其他翼族使者也察覺到律亞克的異常。他們多少都聽過那天襲擊的事,每個人都一致認為律亞克受到太大的驚嚇,才會一直跟著那天保護他的特瑞。芙歐和色克斯暗自嘲笑律亞克的懦弱;芬夫和席本則是希望律亞克能趁機說服特瑞放棄他的計畫。

 

私底下,律亞克也覺得自己的做法很厚臉皮,有時候他深夜想起還會不自覺的紅了臉;但若要說服特瑞就只能這麼做,否則……律亞克很不情願的想著,或許他還是必須考慮斯凡的提議。

 

 

律亞克一直纏著特瑞,特瑞則始終不肯答應。這種膠著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初冬某日,才被一件突如其來的消息打破。

 

那天,律亞克一如往常的去找特瑞,卻意外的被擋在房門口。倒不是特瑞下了什麼命令禁止律亞克入內,而是他在門前問了半天,卻始終沒得到回應。滿腹疑竇的他忍不住問剛好經過的僕人,是不是特瑞根本不在或者是在躲避他;結果僕人告訴他,威爾大人一直待在房間內,也沒有要求任何人阻止律亞克來找他。

 

律亞克聽到僕人的回答後,內心的疑惑更甚。他擔心特瑞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顧不得禮節,一個側身撞開房門,卻訝異的發現房門根本沒關緊,只是輕輕掩上罷了。一進入房間,特瑞僵直的身影立刻映入他的眼簾。

 

特瑞站在房間角落的桌子旁,透過空曠的起居間,他的動作一目了然。只見他一手撐著桌面,身軀微彎,眼睛直直瞪著桌面;對於擅自進入他房間的律亞克,看也不看一眼。

 

儘管心中再怎麼急躁,律亞克還是依照禮節向特瑞問好,並為自己的失禮致歉;但是特瑞充耳未聞。無奈之下,律亞克只好不待主人邀請,逕自走向特瑞的所在處。

 

途中他沒遇到任何障礙,很順利的到達特瑞的位置。然而即使兩人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特瑞還是沒有反應,保持他原先僵硬的姿勢。律亞克湊到他面前看了看,卻注意到特瑞的目光正對著桌上一張寫滿文字的羊皮紙,紙的邊緣可以看到明顯的抓握痕跡。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律亞克拿起那張羊皮紙。特瑞沒有反對的意思,應該說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律亞克看了羊皮紙上的內容後,隨口說道:

 

「這就是你發呆的原因嗎?不過是葳妲訂婚――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隨即察覺到當中的關鍵所在。他猛然住了口,驚訝的望著特瑞,訥訥地說:

 

「所以,這是你發呆的原因?」

 

特瑞這時終於有了反應。他站直身軀,首次正眼看向律亞克,陰鬱的說道:

 

「這下你滿意了吧?母親大人和其他人已經認定葳妲是繼承人,我還回去做什麼?只是增加麻煩罷了。」

 

「這……」律亞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特瑞冷漠絕望的語氣令他心痛;但在內心深處他卻為這樣的結果感到高興。他明白自己絕對不會為特瑞感到悲傷,反而會感謝格羅里,在如此恰當的時機賜給他這樣的機會,「你不必這麼絕望,特瑞,你還有這裡啊!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努力――

 

「然後變成像你這樣嗎,赫洛森殿下?」

 

特瑞平靜的打斷律亞克。此刻的他看起來冷靜異常,之前的痛苦在瞬間消逝無蹤。他定定地看著因他的話而愣住的律亞克,眼睛眨也不眨,手扶著桌子邊緣,用失望的語調道:

 

「您知道您剛才說的話有多言不由衷嗎?我指的不是您說話的內容,而是您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在安慰人,只是想趁這個機會達到您的目的。殿下,您讓我很失望。」

 

律亞克羞紅了臉,他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虛假。他根本不想安慰特瑞,只想把握這個機會誘惑他做決定。他慚愧的低下頭,不敢再看特瑞一眼;羊皮紙緊緊握在他手中,他也沒勇氣將它放回桌上。

 

特瑞的聲音自他頭頂上傳來。

 

「請您離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赫洛森殿下。」

 

 

「聽說您前幾天去拜訪過特瑞了?」斯凡悠然自得的坐在律亞克對面,輕鬆的神情和律亞克嚴肅的面孔剛好是個對比。他愉快的對律亞克道,「那麼您應該知道葳妲訂婚的消息。」

 

「我是知道,那又怎樣?」

 

 律亞克不太高興的看向斯凡,他已經很久沒去找他了。斯凡也沒什麼意見,對律亞克突然特別親近特瑞也沒說什麼,因此他今天的拜訪實在出乎律亞克的意料之外。

 

斯凡嘴角微揚,神秘的說道:

 

「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藉此機會……

 

斯凡這番話剛好戳中律亞克的痛處,累積多日的痛苦一瀉而出。他話還沒說完,律亞克便惱羞成怒的大吼道: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無論遇到什麼情形,第一個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嗎?你的心中到底有沒有其他情感?你能不能為別人的處境想想?」他越說越難受,「拜託你,不要這麼冷酷,多想想其他人,世界不是以你為中心……

 

他說到後來,語氣幾乎是哀求的,變成心中發出的微弱低鳴。他雙手放在膝上,低著頭,獨自承受著這份難以言喻的痛苦。他懊悔、羞愧,白色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他的視線,也一併遮住外在的世界。他縮回內心深處,興奮的舔舐自己的罪惡,感受那灼傷般的痛苦,彷彿越痛,他的罪惡就會減少越多。

 

然而斯凡不肯讓他逃掉,他的聲音緊追著他來到心靈深處,要把他拖回現實世界。律亞克只聽見斯凡的聲音穿過白色簾幕幽幽傳來,一把攫住他,不顧他的反抗,硬是要他繼續思考。

 

「您是要放棄您的計畫嗎,殿下?」 

 

「不是,」律亞克悶悶的說,「我只是要你多替其他人想想。」

 

「是嗎?我明白了,那麼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低著頭的律亞克看不到斯凡的表情,只聽見他起身,推開椅子的聲音。在斯凡恭敬的向他道別,往門口走去時,他突然開口道:

 

「斯凡,你想讓我變得跟你一樣嗎?」

 

「不,殿下,」斯凡的腳步聲頓住,過了一會兒才再度響起,伴隨著輕輕的話語,「斯凡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律亞克花了幾天時間平復自己的情緒,也仔細思考過接下來的打算。特瑞是一定要加入的,不管他怎麼說;而特瑞的話也給了他警惕,他要求自己,絕對不能變成特瑞口中的那種人。

 

他同時也認知到真正的斯凡。斯凡很努力的在幫助他,這點無庸置疑;可是……律亞克難過的想著:斯凡是個可怕的人,這不單指他的能力,還有他的個性。他自己也慢慢察覺到了,斯凡和他們不一樣,不只是他,斯凡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斯凡的能力、想法都遠遠超過他們,和他們完全是不同層次的人。他對這樣的斯凡感到害怕,可是他也同時需要他,而且,和對其他人一樣重視他。

 

斯凡和特瑞,兩人都是他的同伴,律亞克沒有絲毫疑惑的這麼認為。不論他們之間有多大的差異,同伴就是同伴,沒有什麼差別。

 

他急切的想將所有人都拉入他的計畫裡,好讓大家可以早日團結,也不必成天防東防西的。他不喜歡對付同族的人,更不希望再面對外界敵人的同時,還得分神注意他們。

 

再次確立過自己的目標後,律亞克又去拜訪特瑞。他這次是誠心想和特瑞道歉,並再度請他加入。律亞克在心中想著:如果今天不行,那就明天再來;明天不行,那就後天再來……他會不斷努力,一直到特瑞答應加入為止。

 

闊別一年的寒冬已再度來臨,熟悉的冷風隨之而至,呼呼的在大街小巷裡穿梭,如同醉漢般猛烈敲打門窗,不客氣的告知人們它們到達的消息。寒冷的天氣彷彿具有感染力般,從屋外傳到室內,讓本該溫暖的房子裡瀰漫一股陰冷的氣息,再多的燈火也無法驅散它們,就像賴皮的客人,霸佔著主人的家不走。

 

律亞克隨手披上一件長袍就來到特瑞的房間,冷風從空隙鑽入衣服裡,他卻毫無感覺。一路上看到其他人他也僅是點頭回應,隨即就失去見過他們的印象。他整顆心都被預備向特瑞道歉的喜悅和緊張感給佔據,外界的事物根本無法在這裡找到一席之地。

 

然而,當他來到特瑞的房門前,趁著這份心情還未消失,正打算一鼓作氣的辦好這件事時,他舉起的手卻被一陣大吼聲給硬生生止住,僵立在半空中。

 

他臉色一變,收回手,靠近房門,仔細聽那到底是誰的聲音。他很快就找到答案,畢竟,如此清脆悅耳的聲音,在這裡只有一個人擁有。

 

是芙歐!她正在跟特瑞爭論些什麼,律亞克可以聽到特瑞低沉的回應聲;但兩人實際的對話內容他仍聽不清楚。於是,很快的,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拉緊長袍,然後慢慢地、輕輕地將耳朵靠到門上,屏氣凝神,專心聽他們的對話……

 

 

 

――怎麼回事?」是芙歐的聲音,語氣很強烈;但律亞克可以聽出那隱藏在強勢之下的顫抖。

 

特瑞悶悶的聲音接著傳來。「如妳所知,我們的繼承權都被剝奪了。」

 

「為什麼會這樣?這麼突然,我是說,之前父親大人才安慰過我,說我們不久就可以回去――

 

「我也不知道,母親大人也要我不必擔心,我們一定可以回去的――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芙歐的聲音倏地拔高,「你妹妹突然訂婚,然後是夢塔。你不是夢塔的對象嗎?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妳別這樣,芙歐。夢塔……我也很錯愕,可是我真的全不知情。那天,也是像妳這樣,家裡的信忽然送到,說葳妲已經訂婚,要我安心留在奈文……

 

「我才不想知道你的情況怎樣!」門內突然傳來一陣衣物拉扯聲和踉蹌的腳步聲,律亞克猜測是芙歐拉住了特瑞的衣服,雖然他很難想像那樣的畫面,「你是夢塔的對象,你就該負起這個責任。寫信告訴我父親,要求他不准替夢塔訂婚,她是你們家族的人!」 

 

「芙歐,妳別這樣,」特瑞的聲音聽起來很狼狽,「我知道這件事很突然,妳很震驚;可是妳得接受這個事實:繼芬夫和我之後,妳也被取消了繼承資格。夢塔還沒到適合訂婚的年齡,弗羅大人這麼急著讓她和第二家族的人訂婚,一定就是要妳早點明白這件事。妳還記得之前六翼的決定嗎?還有王后的事――

 

芙歐猛然截斷特瑞的話,「不要跟我說這些,威爾!我只要你負責,都是你拖拖拉拉才會惹出這些事。現在你還想撇清關係,我絕不允許!難道你也想像那個沒用殿下一樣,向人類屈服嗎?」

 

「不是――唉,芙歐,這是兩回事啊,怎能混為一談?」特瑞的語氣頗為無奈,彷彿是在哄小孩,「芙歐,妳要知道,夢塔的事和我沒有關係,我無法改變什麼。認清事實吧!跳過身為繼承人的妳而急著讓夢塔訂婚,弗羅大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我不管,威爾,你一定要給我個交代,否則我就當作你不想回去了。」芙歐說到這裡竟出現哭音;但律亞克感覺得出她正拚命忍住,「怎麼可以,事先也沒說一聲,父親大人太過分了……這樣我該怎麼辦?父親大人一向很厲害,他一定是知道些什麼才會這樣做……」芙歐轉為喃喃自語,律亞克幾乎要貼在門上才能稍微聽見;但他隨即被芙歐突然爆出的大吼給嚇到,「都是你的錯!」

 

剎那間律亞克還以為芙歐怒吼的對象是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然而一陣朝門奔跑的腳步聲立刻喚回他的注意力。律亞克機警的往旁邊一靠,正好離開突然開啟的門。芙歐粉紫色的長縵自他眼前飄過,迅速而不滯留。恍惚中,他似乎看見晶瑩的小水珠揮灑在長縵上。他怔怔地看著芙歐怒氣沖沖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末端。

 

房門被芙歐大力甩到一邊,特瑞房間內部完全顯露出來,大方的供人參觀。律亞克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偷偷探頭查看。

 

只見特瑞背對房門,僵直的倚靠在窗戶上,對周遭的一切毫無所覺。窗戶大開,窗外正颳著冷冽北風,狂風囂張的吹入房內,趕走原先的溫暖,更打算進一步的攻佔整座房屋;但特瑞對此毫不理會。他的背影孤單且落寞,紅褐色頭髮和長披肩隨風狂亂飛揚,和狂風糾纏著,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朝律亞克而來。

 

他下意識的閃躲到一旁,想了想,決定裝作沒看到這一切,轉身離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aikore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