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半挾持著往綠蔭深處而去。林中原先還有一條極為狹窄的小路,但不久後就不見了,濃密的綠牆阻擋住他們的去路。然而禁衛軍處變不驚,抓住他的兩個人在走過一處綠葉明顯較為稀疏的地方後,突然身子一低,迅速鑽進葉子的空隙中,連帶著律亞克也被拖了下去,差點沒摔倒。

 

進入樹叢後,兩名禁衛軍便不再強拉律亞克,只是一前一後的包夾著他,催促他向前鑽。樹叢中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只有幾絲陽光從葉子的縫隙中偷溜進來,悄悄地跟隨他們往前行。律亞克偶然回頭一看,發現尤薩爵士和其他的禁衛軍竟也跟著一個個鑽進來。

 

禁衛軍高大的身材在茂盛的樹叢中並不顯擁擠,反倒恰恰好有那麼一個容納空間,既能讓禁衛軍順利通行,卻又不會顯得太過寬大或壓迫,彷彿這條綠色通道是特地為他們挖掘出來的。他再仔細一看,四周的枝幹都十分平滑,並沒有突出的枝葉作為伏兵,刺傷過往行人。

 

他們順利的在樹叢間爬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知爬了多久,律亞克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出現一絲光亮。在他前面的吉爾爵士很快便爬進那片光亮中,起身,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內。

 

律亞克也隨即進入光亮之中,發現自己不再身處於綠葉構成的世界後,他便起身,跟隨吉爾爵士,重新回到陽光的懷抱裡。

 

炫目的白光令他一時難以適應,爬行許久後的突然起身更讓他有些頭昏眼花,不過律亞克還是努力的觀察這讓禁衛軍變得神秘兮兮的地方。

 

他此刻正站在一小片空地中,真的很小,大概只能勉強容納四、五個人站立,因此尤薩爵士以後的禁衛軍都只待在樹叢裡,不再跟著爬出來。一座高大粗糙的石牆擋在他們前方,爬藤植物蔓延其上,幾棵發育不良的矮樹零落的散佈在四周,腳下則是光禿禿的黃沙地,只有幾株雜草掙扎求生。茂密的樹叢圍繞住這裡,使這地方看起來像是被人遺忘許久的角落。

 

「這是什麼地方?」他詢問吉爾爵士。

 

「能讓你自由進出王宮的地方。」

 

面對律亞克的疑問,三個禁衛軍可樂了。尤薩爵士滿臉微笑的走上前,在律亞克滿是好奇的注視中於牆邊蹲下。他伸出長滿厚繭的手,小心的觸碰石牆,眼神專注而虔誠,彷彿正在撫摸最親密的愛人。律亞克訝異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把戲。

 

尤薩爵士沿著縫隙摸著石牆好一段時間,突然,他興奮的大叫:

 

「找到了!」

 

「你的技術退步了,尤薩,」吉爾爵士在聽到尤薩爵士的歡呼後,噙著嘴角調侃他,「以前你一下子就能找到出口的,是不是太久沒去外頭了?」

 

「你少胡說,」尤薩爵士有些羞赧的反駁回去,「那是因為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宮,才不需要走這裡。」說罷,像是要逃離吉爾爵士的嘲笑般,他飛快的轉頭看向律亞克,點點頭,說道,「跟我來吧!」

 

律亞克一時之間還不明白尤薩爵士的意思;但尤薩爵士並未再理會他。他的手沿著他剛才大喊「找到了」的位置輕輕移動,在碰到一個定點時,猛地停住,律亞克見到尤薩爵士的手伸進石磚的空隙中,使勁一推,那本該堅固厚重的石牆竟應聲而動,緩緩地向外打開一條縫。律亞克頓時目瞪口呆,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尤薩爵士呼出一口氣,站起身,緊貼著牆向外窺視。他一手扶著門,小心翼翼的注意週遭。突然,他一把拉住律亞克,猛力一帶,律亞克連發生了什麼事都還來不及意識到,便已被拉出牆外。

 

一棟比一棟還華麗的貴族宅邸立刻填滿他的視線,律亞克馬上發現這裡是新城區的中等地段,住的都是一些不高不低的貴族;同時他也注意到這裡離他的住宅並不遠。他回頭看向被拉出來的地方,卻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跟著出來了,包括那些原本還待在樹叢中的人。

 

一大群身穿制服的禁衛軍在人不多的街道上實在很顯眼,而這群人又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他們快樂的東張西望,興奮的好像第一次離開蘭堤克宮一樣。

 

吉爾爵士愉快的說道:

 

「唉,好久沒出來了,新城區的空氣真是令人懷念。」

 

「是啊!」拉斯德爵士一副懷念的迷濛眼神,「自從艾里娜拋棄我之後……

 

高瘦的馬里納爵士立刻不客氣的打斷他。

 

「少來了,你不是馬上就交到了葛麗安小姐,還誇耀說她是你今生的太陽,她的雙瞳是汲取依羅湖的水而成,玫瑰的誕生則是為了形容她的雙唇……

 

律亞克在一旁聽得臉都紅了,這些人都不知道什麼叫羞恥嗎?竟然大剌剌的說出這種事,就不能稍微隱諱一點嗎?為了不要再聽到這些言論,他忙轉頭問尤薩爵士。

 

「請問,這到底是……

 

尤薩爵士一派輕鬆的回答:

 

「這是蘭堤克宮中的秘密小門,就叫情人門。」

 

律亞克一聽到「情人門」這個名詞,更是臉紅的簡直要燒起來了。他困窘的繼續問道:

 

「請問,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他甚至不敢說出那幾個字。尤薩爵士好笑的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他困窘的原因,笑笑的說道:

 

「你知道的,依照禁衛軍的規矩,禁衛軍沒有妻子,只有情人,而禁衛軍平常是住在王宮中的。為了方便出宮去會情人,於是有些具有特殊技藝的人就偷偷造了這扇小門,好讓大家能自由進出,不必受到出宮限制。」

 

「是……是這樣啊!」

 

看到律亞克不自在的樣子,禁衛軍們覺得有趣極了。他們湊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告訴律亞克更多事。他們將律亞克圍在中間,不斷的告訴他這扇門曾有的故事,吱吱喳喳的讓他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攝政殿下和繼位者殿下都曾進出過這扇門呢!」

 

「咦?」

 

律亞克十分驚訝,那個老奸巨猾的馬克伯文和急躁的柏魯安?

 

「沒什麼好驚訝的,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嘛!我記得,兩位殿下年輕的時候在外頭都有好幾個情人呢!」

 

「對啊!你記得嗎?美麗又憂愁的歌雅雯小姐……她可是每天都痴痴盼望著柏魯安殿下的到來。

 

班納森爵士說到這裡,突然轉過頭去,和其他人交頭接耳起來。

 

「禁衛軍是不能娶妻的,可是如果脫離這身分就可以。」

 

「所以兩位殿下被選為繼位者後,照理說應該可以娶老婆了。」

 

「不過攝政殿下卻始終沒有結婚。你還記得可憐的黛琳夫人嗎?她從殿下還是禁衛軍時就跟著他了。她花了一生的時間守候殿下,可是卻連卻最起碼的名份都沒有,最多只獲得殿下同意讓她搬進王宮。我聽說,殿下曾允諾她,如果生下孩子就娶她為妻。但別說黛琳夫人了,連殿下的其他情婦也沒為他生過一兒半女,包括葛瑞絲夫人。」

 

「相較之下,繼位者殿下就像個男人多了,不過他也沒娶可憐的歌雅雯小姐,反倒娶了羅尼拉公爵家的妲爾妮拉小姐做夫人。」

 

「可憐的歌雅雯小姐……真是罪孽啊!」

 

幾個禁衛軍又唉嘆了一陣子,然後才像是突然想起正事般,再次看向律亞克。尤薩爵士清了清喉嚨,嚴肅正經的說道:

 

「那個……所以你知道進來的技巧了吧!」

 

「什麼?」

 

律亞克沒聽清楚,尤薩爵士見狀轉身蹲下,在那道看似普通的石牆上再次搜尋。很快的,律亞克見到尤薩爵士的手沿著一大塊長方形來回逡巡了三次,然後才伸進當中的縫隙,向兩邊各扳了幾下。石牆緩緩向內陷去,露出一條縫。

 

「重點是尋找痕跡,看到了沒?這扇門上的石磚顏色和其他部分不太一樣,」尤薩爵士詳細的說明,手又朝石牆推了推。律亞克的目光跟著爵士的手移動,很仔細的觀察他所說的石磚差別,卻只見到微細的顏色差異,光用眼睛幾乎難以分辨,「再來要讓它鬆動,這需要一點技巧。還有進出的動作要迅速,絕不能讓來往的行人發現。」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範,人一閃就消失在門外了。律亞克既驚訝又佩服的看著那扇一闔上就幾乎融入石牆的門,背後卻不知被誰猛力一推,整個人也隨即摔入牆內,回到那荒涼又偏避的空地。

 

有幾個人也跟著進來,但並不是全部,顯然是因為空間的關係。然而這些人的表情一回到牆內就變得嚴肅,一反在外頭的嬉鬧。他們圍成一圈,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律亞克,將他逼到牆邊。

 

「所以,」吉爾爵士一手撐著牆,居高臨下的對律亞克說道,「你該發誓了吧!」

 

……發什麼誓?」律亞克完全忘了有這回事。

 

吉爾爵士一臉受不了的樣子,「向我們保證你絕不會將情人門的事洩漏出去,否則……

 

不待他說完,尤薩爵士已經俐落的抽出腰際的劍,迅速一揮,劍登時抵在律亞克的脖子上。爵士露出得意的笑容,說:

 

「既然你已經知道這扇門的存在,想拒絕也來不及了。來,向我們發誓,你絕不會洩漏這件事;同時,會常常進宮來和我們比試。」

 

 

是福,抑或是禍?在律亞克思考出關於這件事的結論之前,他的注意力便被另一件事給拉了過去。

 

那天他們一回到宅邸,就見到皮特滿臉著急的在門前守候,看到兩個主人回來也不說話,只是急著要他們進屋,弄得律亞克和斯凡一頭霧水,只好依照他的請求快步進屋。一進門,管家異常舉動的原因立刻就顯現在他們眼前。

 

李納侯爵一臉傲慢的站在大廳裡,冷淡的面孔抬起,用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對著週遭忙碌的眾人,就連他身邊的僕從也是同樣的動作,彷彿他們來到這裡是紆尊降貴。

 

攝政賜給翼族使者的這座宅邸在新城區也算是不錯的屋子,但李納侯爵身上華麗奢侈的裝扮卻讓整個空間變得黯淡無光,彷彿他正站在狹小的鄉下農舍中。他艷麗且繡著珠寶的紫色外套垂到小腿處,誇張的蕾絲彷彿花一般的開在衣領和手腳邊緣,在樸素的室內顯得特別突出。手指和手杖上的額石裝飾一如往常刺眼,大剌剌的閃著挑釁的光芒。

 

僕人們慌張的在四周奔走忙碌,卻始終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率的工作,不是端飲料時滑了跤,就是拿錯了家用的杯子。特瑞和芬夫手足無措的站在侯爵對面,對他嚴厲的面孔感到不安,看到兩人進來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特瑞立刻迎上來,說道:

 

「殿……大人,您總算回來了,這位……李納侯爵大人,正急著找您。」

 

他斷斷續續的說完,律亞克看到特瑞和芬夫兩人在這樣溫和的天氣裡竟然滿頭大汗,兩頰通紅,知道他對應付這類事必定備感困難。心中除了覺得抱歉以外,也不免有些感動。他看向他們,給了他們一個鼓勵的微笑,示意兩人退到旁邊,隨即轉身,壓下厭惡的情緒向李納侯爵走去,口中一邊說道:

 

「大人突然來訪,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這裡不是待客的地方,還請您跟我們移動到會客室去。不知是什麼風將大人吹來我們這簡陋處所?」

 

「你我都知道,是那陣從蘭堤克宮吹來的背叛之風。」

 

李納侯爵不理會律亞克的招呼,站在原地沉聲開口,但他的目光並未放在律亞克身上,而是越過他,直直看向和特瑞、芬夫站在一起的斯凡。律亞克注意到這件事,但他裝作沒看到,繼續說道:

 

「大人此話言重了,既無效忠,何來背叛之說?」

 

「少跟我打哈哈,我不想跟搞不清楚事情的人談話!」

 

侯爵說到這裡,竟不顧還有其他翼族使者在場,也不管自己正在別人府邸,就直接丟下這裡的主人,大跨步向斯凡走去,侯爵帶來的僕人也跟上去。只剩下律亞克站在原處,陷入非常尷尬的局面。

 

侯爵走到斯凡面前,在另外兩人詫異和驚恐目光下,突然轉變態度,十分和氣的向斯凡說道:

 

「翼族大人,可否告知我們攝政殿下召您入宮何事?我們殿下對這件事十分關心。」

 

斯凡垂著眼,低頭說道:

 

「這恐怕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李納侯爵大人。畢竟,在這座府邸中,我們服從的對象是赫洛森大人。而攝政殿下召見的人,也是他。您若想知道要事,應該去請求赫洛森大人。」

 

斯凡的話令李納侯爵臉色一變,拿著手杖的手一抖;但他很快回覆鎮定,依舊客客氣氣的說:

 

「我恐怕他不知道真正重要的事,因此才來問您。您若是不回答,只怕會誤事。」

 

「我不知道要緊事,也無法告訴您繼位者殿下想知道的事。」

 

面對斯凡強硬的態度,李納侯爵無可奈何。他倏地轉過身,僵硬的邁開步伐走回律亞克處。到了律亞克面前,他看也不看,直接開口,命令道:

 

「馬克伯文到底為什麼找你?」

 

律亞克神色如常,彷彿剛才侯爵一直站在他面前,也沒有做出任何失禮的動作。他微微彎腰,一手伸在胸前,再禮貌不過的說道:

 

「您多慮了,大人,殿下只是想知道我們的生活如何。您也知道,我們到奈文已經一年了……

 

「少說廢話,」李納侯爵不客氣的打斷他,「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馬克伯文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可沒時間跟你在那邊東拉西扯。」

 

見到李納如此粗蠻無禮的對待他們的殿下,而律亞克竟然可以忍得下去,一旁的翼族使者在訝異之外不免有些生氣。在外頭就算了,現在可是在他們的住處,是在他們的地盤上,怎麼容許外人撒野。特瑞按捺不住,正打算衝過去斥責李納的無禮,身旁的斯凡卻眼明手快的拉住他。

 

「別動,」斯凡低聲說道,「你想毀了殿下的苦心嗎?」

 

特瑞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律亞克已經開口回答李納的問題。

 

「殿下問我們的只有這些,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以進宮去向殿下問個清楚,我相信殿下會證明我說的話。」

 

「你――

 

李納這回是真正的臉色大變,他無法忍受被這些翼族小鬼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弄。他氣極的轉過頭去,盯著光滑的石地板,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平靜。他緩緩地轉回頭,臉上的表情已不見怒氣,反倒充滿同情、幸災樂禍與不懷好意,令律亞克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沒有看向廳內的任何人,逕自說道:

 

「『蘭堤克宮沒有秘密』,翼族使者,我想你們還不知道你們即將面臨的麻煩。或許只有我們殿下才能保你們一命,當然,也或許這麻煩會是我們殿下帶來的。」

 

他的語氣不折不扣的是威脅,律亞克強迫自己不要受到他的影響,挺身,站直,勇敢迎接李納的眼神。但李納完全不看向他,只是用他的下巴睨向廳內的每個人。

 

「『犧牲只是一種自我滿足』,你們這些有翅膀的異類,以為犧牲自己就可以保全翼族嗎?你們這樣想實在太天真了,別以為普路姆距離奈文遙遠,你們翼族在那邊搞鬼,繼位者殿下就不會知道。」

 

他說到這裡,猛然瞪向律亞克,接著再掃過斯凡、特瑞、芬夫,每個人在他的瞪視下都不由的一縮,那是一種陰邪狠毒的目光。

 

「你們以為換繼承人就可以避開孚若斯的掌控嗎?哼哼哼,你們想得實在太天真了,果然是滿腦子只有神的愚蠢種族。告訴你們,不用很久,只要柏魯安殿下一登上攝政大位,你們翼族馬上就會變成孚若斯的奴隸,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啊!貴族或許不用,因為他們頭上的寶石很漂亮。」

 

他用貪婪渴望的目光望向四個使者,戴滿額石戒指的手拿著手杖揮舞,像極了嘶嘶吐信的蛇,正用鮮紅的舌頭向眾人示威。直到覺得警告夠了,他才放下手杖,兩手扶在上頭,讓蕾絲遮蓋住上頭奪目的光芒。

 

「你們最好證明自己的價值,否則,別怪我們替你們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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