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在悄悄中到來,如同季節的變換般讓令人難以查覺。它輕聲細語的步出王宮,呢喃著飄過新城區,在竊竊私語中摩娑過貴婦人的裙襬,在大人們持劍的手中飄蕩。就這樣悄悄佔領奈文,當人們注意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固定下來了。

 

即使已經決定要加入柏魯安那方,但律亞克還是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他們的立場,至少不要像李納侯爵那樣招搖。不到最後關頭,他不願輕易和馬克伯文為敵。

 

然而,現實卻不允許他繼續偷安下去。不知是從誰、從什麼時候開始,孚若斯貴族謹慎的選擇起他們出席宴會的對象,不再來者不拒。而出席與否,端看他們是哪方的人。

 

先從立場鮮明者開始,由李納侯爵、培斯頓子爵等人辦的宴會不再看得到支持馬克伯文的人,馬克伯文那方亦然。接著,參加宴會的客人逐漸減少,但參加者的身分卻慢慢固定下來。待客人身分都固定後,會兩邊陣營的宴會都去參加的只剩下兩種人:一種是中立的人,如希湃、部分衛洱茲邦聯的使者、還有一些北方領主,他們和律亞克等人不同,具有中立的資格和力量;另外一種則是猶豫不決,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的小貴族。後者遭到人們的唾棄,認為他們是沒有立場,只想兩邊討好的軟弱者。

 

當律亞克觀察到這種現象後,他立刻就為了該不該遵守孚若斯貴族的規則而煩惱起來。不表明支持對象,就會被那些貴族看不起;表明了,又怕遭到馬克伯文刁難。再怎麼說,馬克伯文畢竟還是攝政,還穩穩坐在位子上,而柏魯安看起來也沒什麼保護手下的能力。他猶豫了很久,直到情勢不容許他再拖延下去後,他才終於拒絕了第一封來自馬克伯文支持者的邀請函。

 

一旦拒絕,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律亞克在感到緊張的同時卻又鬆了一口氣,終於,他們在這裡的處境邁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一天,律亞克正在處理一些日常事物。自從明確表達立場後,來自馬克伯文那方的邀請函明顯減少了。即使還有人不死心送過來,也都一一被律亞克禮貌的回絕,因此他的空閒時間增加不少。但就算如此,律亞克仍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他們在名義上是使者,雖然因為年紀的關係,實際上並沒有處理太多要事,(真正要務仍是依照以往的方式,由攝政經由斯托奧夫直接和普路姆接觸),但有些簡單的事還是由他負責的。只見他坐在放滿書信的白色桌子旁,認真的檢視桌上的文件。從窗外偷偷溜進來的明亮陽光打擾不了他,律亞克一心一意的專心在工作上。皮特站在旁邊,幫助他進行工作。

 

結束工作後,他開始處理來自各方的邀請函。

 

「嗯,拉亞拉伯爵的宴會是下輪第三天,那天應該沒安排其他事吧!」律亞克喃喃唸著,一邊拿起筆寫下回覆,「親愛的伯尼亞․德爾․拉亞拉伯爵,很高興收到您的邀請……

 

寫完這封,將信交給站在一旁的皮特,律亞克又拿起下一封。

 

「曼德․德爾․史文?他還不死心啊!」

 

嘆了口氣,律亞克拿起另一張信紙,開始寫起拒絕信。一邊還得斟酌語氣不能太決絕,以免把他們的關係弄僵。寫完這封後,他又繼續接著寫下一封,然後再下一封……依照來信者支持的對象來決定是否參加宴會。

 

處理完這些信件後,律亞克在位置上瞇眼休息了一下,接著又開始其他的工作。他跳過那些請求舉行祈禱儀式的信,隨手拿起一份由皮特撰寫的報告,看了看,隨即皺起眉頭。

 

「送給那些大人的禮物不夠了嗎?」

 

「是的,」皮特小心翼翼的說,「最近的數量雖減少,但價值卻是往上提高。加上各位大人的生活花費,因此近來有些吃緊……

 

「唔……

 

律亞克瞪著那張報告看,突然,他將報告丟在桌上,站起身,用力推開椅子。

 

「殿下?」

 

「不要跟來!」

 

他一路奔回房間,站在房門口,雙眼緩緩掃過室內,從半開的織錦窗簾到有著繁複花紋的牆壁,掠過那些穠麗的圖畫和清晰的讓他害怕的鏡子。突然,他再次邁開步伐,急急奔入臥室,從床底下拿出一個木箱。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蓋子,謹慎的動作彷彿只要稍一用力,箱子就會破碎。他不敢觸摸箱中的物品,只能用眷戀和愛惜的眼神溫柔的撫拭它們。

 

那些物品任一件在翼族人看來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寶,更不用說是人類了,光是閃爍的光芒就足以引起他們貪婪的搶奪。但是律亞克看到的並不是這些寶物本身的價值,而是繫在寶物身上的那份回憶。在那使人迷惑的光彩之中,蘊含著濃烈的情感,只要一點點,就足以使律亞克嘗到過去的甜美。

 

「爺爺……

 

他小聲的說道,似乎只要音量稍稍大點,就會震碎這些來自過去的寶物。他不捨的看著每一件物品,珍愛的目光依戀其上,久久不離。縈繞其中的則是回憶,他想起爺爺送給他每件東西時的情形,那是多麼歡樂的景象,又是多麼悲傷。寶物如昔,親人已逝。

 

律亞克怔怔地盯了箱中物品好一會兒,突然,彷彿有什麼東西將他自過去的迷夢中打醒。他掙扎著驚醒過來,卻仍是盯著箱內。好長一段時間,律亞克動也不動,就只是盯著箱子。然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已不是那些令人懷念的物品,而是閃著奇異光彩的珍寶。回憶被他強迫壓到箱子的底層,塞回陰暗的床下去。矢車菊藍的眼睛如今已不帶有珍惜,而是精明的打量一切。他快速估算這些寶物的價值,不讓利益以外的事物佔據他的心,甚至連探頭也不允許。他的手伸入箱中,拿起寶物一件件的冷靜研究。他忽略漸漸模糊的視線,不去探究眼中發熱微濕的感覺。

 

這個手鐲鑲有上等紅寶石……這枚戒指是由白金和海藍寶石做成的……這個臂環是黃金底座加上祖母綠鑲嵌而成……這把匕首是高級工藝製品……這串流蘇上有難得一見的珍珠……

 

他瘋狂的算著,彷彿這樣可以讓他忘記這些寶物是怎麼來的。直到規律有禮的敲門聲響起,攻進他狂亂的腦中,律亞克才終於回過神。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是誰?」

 

「大人,小的是皮特,有要事向您稟報。」

 

「說吧!」

 

「有位自稱賈斯伯貝海爾的商人來拜訪,據他的說法,他曾跟您有一面之緣。」

 

皮特的聲音裡有驚訝,律亞克花了一段時間才想起這人是誰,以及他說過的話。即使如此,賈斯伯的突然來訪依舊令他吃驚,律亞克並沒有立刻回答皮特,而是在原地沉思了好一會兒,直到皮特的聲音再度響起。

 

「大人?」

 

律亞克猶豫了一下,才出聲回答他。

 

「你先請他進來,讓他在會客室等著,我隨後就到。」

 

 

賈斯伯貝海爾的穿著遠較律亞克之前見到的華麗得多。他穿著橘黑條紋相間的長衣,腰間纏著紫色絹布,還可以在絹布下面看到厚重錢袋的影子。他肥短的雙手戴滿寶石戒指,腳上高高翹起的靴子上也鑲了寶石。或許是因為拜訪的對象是翼族的緣故,賈斯伯還在自己的肥胖的身軀斜披一條極為艷麗的布。這種早已退去的流行讓他的身材更顯突出,但他毫不介意。待在和許多貴族宅邸相比,顯得簡單許多,甚至可能比他自己家還簡陋的會客室中,賈斯伯也沒有顯出不耐煩或瞧不起的樣子。一見到律亞克出現,他臉上立刻彎成三個半弧。

 

「翼大人,好久不見。」

 

相較於他熱絡的態度,律亞克則是冷淡而客氣。

 

「你好,貝海爾先生。」

 

隨著律亞克進來的還有斯凡,兩人都是孚若斯貴族的打扮。斯凡從一進門目光就沒離過賈斯伯,眼中是止不住的好奇,同時也上下打量著他。面對這個沒見過的翼族使者,賈斯伯臉上依舊掛著笑。律亞克為雙方介紹。

 

「這位是賈斯伯貝海爾先生,我們曾在舊城區有一面之緣。」聽到律亞克這麼說,斯凡眼中的部分疑惑解開了,「這是斯凡,我族的第二位使者。」

 

在雙方問好並就座後,律亞克才開口問賈斯伯來意。

 

「貝海爾先生,這麼說很抱歉,但你我素不相識,不知你為何突然造訪?」

 

他審慎的打量賈斯伯,注意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包括不斷捻著鬍子的手。他知道身旁的斯凡也正在做同樣的事,而這也是他找他來的原因。

 

「素不相識?翼大人,這話也太見外了,我們不是在舊城區見過一面嗎?」

 

「但那一面的時間甚至不足以讓我表明我的身分。」

 

賈斯伯呵呵笑了起來,律亞克謹慎的看著他,想找出他真正的目的。然而賈斯伯突然話鋒一轉,說道:

 

「大人不承認那次見面也無所謂,我今天來,主要是希望大人能否答應我最卑微的請求。」

 

「什麼請求?」

 

律亞克頓時警覺心大起,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人不滿足於現在的身分地位,想更上一層樓。如果賈斯伯以為可以藉由他認識孚若斯貴族,那他就錯了,他還沒有引見別人的力量。豈料,賈斯伯只是捻著八字鬍,呵呵笑著說道:

 

「使者大人不必擔心,我不會向您提出奇怪的請求。事實上,您那珍貴的能力已經在貴族階層中傳開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這麼說好了,人們總是特別喜歡來自最初的東西,認為他們具有特別的價值,他們願意付高昂的價錢取得這些,這也是夕訥斯如此強大的原因。」

 

當賈斯伯提到夕訥斯的時候,律亞克已經有些猜到他的目的了,臉色不由的微微發白,同時也對賈斯伯竟敢如此大膽的說出這件事感到驚訝,「夕訥斯是塞寇瑞德上最古老的神殿,人們堅信那裡曾是眾神的居所,諸神的力量還遺留在當地,因此那裡的祭司神力特別強。同樣道理,您,來自侍奉神的種族。」

 

賈斯伯說到這裡,帶笑的嘴角合起,一手停在鬍子上,認真的說道:

 

「因此您具有珍貴的力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

 

「明人不說暗話,在這缺神的國家好不容易來了幾位神的僕人,任誰都會想見識見識他們難得一見的能力。」

 

「所以,你希望我們能幫你舉行祈禱儀式?」

 

律亞克困難的說道。沒想到他們的能力已經傳到平民百姓那邊去了,而且據賈斯伯的話來看,只怕還被誇大不少。這算不算違反攝政的規則?律亞克有些憂心的想。

 

「翼大人果然厲害,一下子就看出我的請求。」賈斯伯神秘兮兮的說道,「當然,您不需要擔心報酬。」

 

「這……」律亞克遲疑了一下,但他很快回答,「只怕你誤會了,我們單純只是翼族派來的使者,並不是什麼祭司,也沒有所謂舉行儀式之事,一切都只是謠言。」

 

「我確信這是事實,」賈斯柏緩緩說道,手在鬍子上來來回回,「我知道您第一次展現能力的對象,是培斯頓子爵夫人。事實上,那已經拖了好長一段時間,每個人都在等著看子爵會怎麼做,包括子爵夫人的娘家、繼位者殿下……

 

「等等,」律亞克打斷賈斯柏的話,懷疑的眼神直盯著他看,「以一個商人來說,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賈斯柏愣了下,捻著鬍子的手驀地僵住。突然,他哈哈大笑起來,手用力的在大腿上拍了一下。

 

「您果真是翼族的繼承人,如此敏銳。」他刻意忽視律亞克不自在的神色,「我就老實說吧!我是奉一位大人物的命令而來,他希望邀您去他家一敘。」

 

「那舉行儀式的事呢?」

 

「如果大人願意當然最好,不願意也沒關係,這很好商量。」賈斯伯飛快的說道,「請您見諒,那只是我審視人的辦法。」

 

律亞克登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被別人測試了。然而,他仍必須回答賈斯伯帶來的邀請。於是他打起精神,勉強問道:

 

「你說的是哪位大人?」

 

賈斯伯捻著鬍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神秘的說道:

 

「那位大人您也認識,就是住在新城區北邊,那棟黃色大房子的主人。」

 

這回,律亞克確實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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